文/何佩梅
初次見到阿姨,是小學三年級,那天,放學回家時,鄰居告訴我阿姨從香港來了,帶了好多東西。我聽了非常惶恐,本來就膽小的我,要如何去面對遠自香港來的親戚?
阿姨熱情地出來拉著我的手:「是梅吧,我是阿姨啊!」我低著頭,只覺得阿姨有著村子裡媽媽們沒有的高貴氣質。阿姨帶了好多香氣四溢的大蘋果,還請我們上館子吃飯,我口裡吃著,直盯著眼睛笑成彎月的阿姨,那一雙笑成彎月的眼像極了菩薩,阿姨拚命夾菜給我們,自己似乎沒吃幾口。
第二次見到阿姨,是我結婚後,利用婚假去香港探望她。阿姨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原本英挺的姨丈更是佝僂著身軀,因已失能,肌肉日漸萎縮,此時已無法言語。三個幼小的孩子,輪流幫姨丈餵食牛奶,阿姨正在收拾剛吐了一地的牛奶,還要顧著廚房正在煮著的水藥。阿姨仍擠出笑容迎接我們,阿姨的笑容淡雅如光,輕輕暈開每個人的好心情,好像世上沒有什麼事,可以糟蹋那些最平凡的小日子。
第三次見到阿姨,姨丈已經去西方極樂世界。聽說表弟交了些壞朋友,好一陣子沒有回家,大房子賣了,阿姨現在和表姐窩居在不到二十坪的房子裡。她那雙笑眯眯的眼在萬字會社(慈善團體)裡不時閃閃發亮,環境改變了,不變的是那顆助人的心。阿姨只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卻是這兒的CEO(無給職),雖然年紀最大,但是點子最多、最賣力,不管是義診、義賣、探訪,甚至幫人辦喪事,樣樣都來。
時光的確殘忍,它不僅硬生生磨光了你的稜角和衝動,還增添了皺紋,卻抹不去阿姨的好脾氣及熱心助人的古道熱腸。遠在加拿大、南非、泰國等地的親戚,除了經常電話互通訊息,每年至少回來一次探望阿姨,因為阿姨像是他們的精神堡壘,有了她,這個家族不會散。
近幾年,阿姨得了癌症,原本想用食物、氣功等自然療法,順其自然就好,經大家極力勸說,終於答應接受治療。她說:「好吧,活久一點,就可以多做一些善事!」於是開刀、化療,一連串嚴峻的治療接踵而來,對於年近八旬的她,無非是一種折磨,而她每天照常唸經,做早、晚課,彷彿無病無痛,說著「小病當休息,大病當修行。」充滿智慧的話語。
原來,阿姨在冥冥中教我們學會接受,接受世界變遷,接受悲歡離合,接受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從不平到妥協,到欣然接受,並親身經歷這些,終於脫胎換骨,破繭而出。這一切的改變,更是在不知不覺間。想起阿姨菩薩般的笑臉,我終於領悟:有些人的存在,僅僅只是存在著,就能夠溫暖整個宇宙的寂寥與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