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佩梅

父親是職業軍人，與家人總是聚少離多，尤其他對工作認真負責，更使得休假日一再縮水。但是哪個妻子不希望丈夫常陪伴身邊？哪個子女不企盼父親的歸來？爸爸兩、三個月才回家一次，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而最令我難忘的倒不是他回來時的舉家歡騰，而是等待時的艱苦難耐。

當母親宣布父親周六回來的消息，哇！四個孩子就開始在月曆上倒數：「五、四、三、二、一、零！」到了周六，晚飯過後，每個人更是坐立難安的望著門外。因為爸爸大多是八點多鐘回來，這時只要門鈴響起，四個小孩一定頭也不回的直往外衝。妹妹往往打頭陣，門一開就喊：「爸！」但，有時是滿頭捲髮的張媽媽，有時是隔壁的李媽媽，這還不打緊，如果是碰上單身的趙叔叔，可就尷尬了。他一定毫不考慮地說：「好乖！」屋裡的媽媽雖然滿臉無奈，也拿他沒轍。

九點以前若爸爸回來了，當然是皆大歡喜，但有時，左等右等，十點了，小孩各個哈欠連天，仍不見爸爸人影，這時媽媽可就苦了，想盡好話安慰我們，卻安慰不了一顆顆受到傷害且掉入谷底的失望心情。妹妹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爸爸都騙人，不要我們就算了，幹嘛寫信說要回來！」我們三個也沒好話可說，因為那種期待數天後宣判死刑的絕望，絕非未經歷過的人所能體會的。

有時爸爸半夜十二點才到家，他不敢按電鈴，便隔著大門，輕聲喊媽媽的名字。我是個易醒的孩子，又睡在上舖，透過玻璃窗看著爸爸走進來，和媽媽低聲談著：「火車誤點，下雨天，路不好走，回來遲了，孩子們都睡了吧？」「還說呢，盼你盼了一個星期，剛才四個哭成一團，好了，趕緊換衣服，我幫你熱飯菜去。」

星期日是最快樂的一天，中午會加菜，待媽媽煮完菜去浴室洗手時，爸爸會領著我們，一人夾一道菜放進媽媽碗裡，整個碗鼓鼓的裝滿了菜，等媽媽來時，問：「是誰夾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卻又掩不住「幹了一樁好事」的喜悅。下午，我們全家會一起去動物園、兒童樂園玩，妹妹總愛喊累，這樣就可以騎在爸爸的肩膀上了。其實，誰不想呢！只是老大不小了，怕人笑話。

快樂的日子過得特別快，爸爸通常在星期一的早晨回部隊，凌晨三點多，就從浴室傳來漱洗的水聲，大約四點鐘他便把姐姐叫醒，幫他關門，我仍舊目送著他，當姐姐說：「爸爸再見！」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的淚又來了。

許多年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爸爸總要那麼早出門，計程車他是絕對捨不得搭的，但是有那麼早的公車嗎？出外念了幾年書，做了幾年事，現在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多少能體會在外謀生和撐持一個家的不易。如果當年不是爸爸省下搭計程車的錢，寧願摸黑，提著沉甸甸的公事包，用雙腳走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一點一滴省下那些錢，又怎麼會有今日的我呢？

身為父母，終年的勞碌，只為著全家的團聚，而「圓」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又是占著多麼深濃的意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