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
五月初,大台中的氣溫很是和藹可親,不熱不燥,適合外出。一個周六的早晨,力瑋師兄歡喜來迎,載著我前往清水,有一場早已約定的演講等候著。
演講是在下午兩點開始,力瑋好意,在清水的法鼓山海線道場準備了一大堆點心,有客家草仔粿、各種零食、點心、甜品、咖啡、普洱茶……,準備餵食我這有名的貪吃鬼;並有充裕的時間簽書,與義工們有所互動。我也預估好時間,哪怕演講較預定時間延長一些,起碼下午四點半左右可以離開,前往台中高鐵站;因此預購了下午五點三十九分北上的高鐵票,心想,這下肯定可以高枕無憂了。
果然,草仔粿個頭大,內餡足外皮薄且糯、Q,如果不是隨後要吃中飯,我肯定要再吃一個。滿桌的吃食,令我心猿意馬,選擇困難,一時不知自何處下手。接著下來,一切照著原訂的計畫進行;只因事先有充分的時間簽好書,等到下午四點二十分演講結束,補簽了幾本書,剛好時過四點半,便準備去坐家住員林的和長師兄便車,前往高鐵站。有人強留,說是自清水到台中高鐵站最多只要三十分鐘,不妨再多坐一下,但我寧願早一點抵達車站,較為安心,即刻婉謝,並拎起力瑋與熱情聽眾備好的四大包禮盒、禮物,準備下樓。
上了車,時間是四點三十九分,距離我預定搭乘的高鐵,尚有一個小時,看來真是綽綽有餘。我與和長師兄由兒女的教育,聊到彼此的成長經驗;當車子駛上台灣大道後,接續不斷擋駕的紅燈,以及車速不快的車河,讓我心中升起了不祥之兆;車內GPS的銀幕,先是示現五點三十可以抵達高鐵站,然後逐漸加碼,變成五點三十六、三十七……。原本還輕鬆自在的和長師兄,這下也開始緊張起來,想彎上三高,抄捷徑,無奈根本無法離開台灣大道;他乾脆當機立斷的轉向另一條路,企圖直奔74快速道路。我立馬安慰他,沒關係,不要急,如果搭不上,我再改搭後面的班次;我唯一沒有告訴他的是,晚上有一朋友聚會,我事先答應,一定會趕回台北。
我隨後上網查詢,哇賽!要等到晚上十點以後才有座位,這下不妙(因為周末北上的高鐵,搭乘自由座就是一場惡夢);背後的神經瞬間全部起立,我也跟著挺直腰背。為了避免被緊張的氣氛壓縮心臟,我開始暗自誦念起觀世音菩薩的聖號,以及六字大明咒。車子連續闖過好幾個亮著綠燈的路口,我才想鬆口氣,前方的一輛車忽然放慢速度,在亮起黃燈時,慢速右轉,完蛋!我們被擋在紅燈前,紅燈下方註明,要等七十五秒。要命的是,GPS顯示,要五點三十六、三十七才能到。
車子在接續74快速道路的路口時,前面的車子在黃燈亮起時脫困而去,我們再次被擋在紅燈前,這一下又要讓我們損失一分半鐘左右。我有極短暫的時間,遺憾和長師兄為何不衝過黃燈與紅燈乍亮的當口?但隨即為自己不明事理的短見慚愧起來,人家和長師兄是位奉公守法的標準佛弟子,我怎能為了己利而陷人家於不利?
車子快跑!車子快跑!雖然車輛很多,但我們總算要下74快速道路交流道,GPS短暫出現五點三十五可以抵達的數據。我及時要求和長師兄不要走左側的出口,因為接送旅客的車輛經常擠在下方的路口,我請他走右道,只要過了兩個路口,左轉,便能駛向一樓的接客區域。誰都沒有想到,只要右轉一個便道,我便可以下車的最後一個路口,竟然又亮起紅燈,這一等又浪費了一分多鐘,我們兩人幾幾乎同時暈厥過去,車內氣氛可是安靜極了。
好不容易,可以下車了,時間是五點三十六。我火速下車,拉開後門,拿出那四大包禮盒,外加和長師兄自種的無農藥芭樂、蠶豆……的一大袋水果蔬菜;連背包都來不及背起,只是單肩掛著,匆匆說聲謝謝,拔腿就跑。
此一時刻是萬萬不能去搭電梯,那會急出人命,我蹬著梯階,自一樓快步跑上二樓。高鐵站的旅客,尤其是周末,可以想像人潮的洶湧;我有如操縱自如的無人機,迅速果決地繞過行動較慢的旅客,拿出在車內已備好的手機車票QR Code,火速感應機器,衝進了候車區;此時,大廳的時鐘已是五點三十七。我用左眼餘光,發現電梯有位年輕女子剛進去,正要關門,算了!攔不住了,還是跟隨四、五位也在狂奔的年輕男女,奔向電扶梯。
電扶梯的右側站滿了準備北返的旅客,不遠處的左側有位壯碩的男士站著,擋住狂奔著的幾位「趕死隊」;跑在第一個的女子繞過那擋路的男士,繼續上跑;跟在後面的我們,不敢放慢腳步,也迂迴過那位不太識相的男士;當我要超過他時,居然發現他像是觀賞馬戲團表演似的,咧開嘴,笑著看著我們這幾個氣喘吁吁,呼吸隨時可能中止的可憐蟲。就在繼續邁著已然鐵掉的雙腿,走在電扶梯的後段時,身後傳來關懷友善的溫暖女聲:「先生!你的鞋帶鬆了,要當心……」一低頭,發現我右腳的鞋帶趁亂搗蛋,故意解套,但那一時刻,哪有餘力伺候它啊?更別說是回首道謝那位好心女士了。
終於,踏上月台,才想停下腳步,好好喘足一口氣,這才聽到發車的鈴聲已然大作,千鈞一髮之間,倉惶的衝進一個車門,車門隨即關上。這也才發現是節自由座的車廂,裡面已站滿了旅客。我只能厚著臉皮,穿過人群,手中的四大包禮盒與一大袋果蔬,外加單肩背著的背包,不斷擦撞到倒楣的站立與坐著的旅客;過了一個車廂後,下一個車廂站著的人更多;我只能不停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根本沒有餘力抬頭,去看怒視著我的旅人臉孔。
佛菩薩保佑,已經喘到不斷發出嘶嘶聲的我,總算奔到我的車廂以及我的座位;下意識中,我將所有的物品一把放在地上,隨即將自己扔進座位裡,只能不停地喘,不停地喘,有如當兵時,在左營軍區跑馬拉松的慘狀。喔!可能更慘!
慢慢的,逐漸回魂的我,才開始意識到,這一路究竟為了什麼而趕?哪怕誤了車,誤了朋友的聚會,他們會責怪我嗎?這不顧老命的老頭,竟然在關鍵時刻忘我地又被急躁的舊習性給捆綁住了!
還沒等到氣息完全平復,我開始了懺悔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