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淇華
收到學生來信,情真意摯,供這個時代參閱:
親愛的蔡老師:
希望您還記得我,十年前那個在課堂上高談闊論,說要「用文字改變世界」的女生。那時候,您笑著聽我暢談文學理想,眼神裡有鼓勵,也有某種我當時讀不懂的複雜。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或許是一種溫柔的擔憂。
我在台北當編輯,聽起來還不錯,對吧?每天讀書、選書、做文化的橋梁。剛畢業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站在文化的風頭浪尖,是影響社會的一分子。後來我才發現,我只是浪底下的一粒沙。
上周看了電影《米奇17號》,看到哭,因為發現自己和羅伯派汀森一樣,是社會底層的消耗工。住在「文化首都」,台北的雨季比我的存款還長,三萬四的月薪,剛好夠支付一間分租套房的黴菌,和每個月準時到訪的絕望。連掙扎的力氣都被房租、物價和無盡的加班磨光了。
在這裡連喘口氣都得掐著計算。朋友在聊股票、房市、結婚計畫時,我只敢靜靜聽著。我租的套房連個像樣的廚房都沒有,買小七的微波食品,成了我的生活的日常。不是因為我懶,而是因為時間和精力都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我曾經幻想三十歲能有自己的書櫃、自己的小陽台、有貓、有愛人,但現在三十歲快到了,我發現我連養活自己都很吃力。
我談過幾場戀愛,男生都說不介意我的薪水低、不介意我們租房、不介意我們過得簡單。可我介意。我連自己的未來都看不清了,怎麼能牽著別人走一條更長的路?後來再有人靠近,我都微笑著拒絕,我說我很忙,其實我只是害怕,害怕此刻的溫柔,會稀釋未來多少生存的濃度。
曾在畢業紀念冊上寫上志願──「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出版人」。現在我每天校對別人寫的書,計算著哪個作家能賣錢,哪本文學書會被退貨。但現在書市愈來愈不好,總編輯的文化大夢,和我的薪水一樣,被現實砍到見骨。
最荒謬的是,我連幻滅的資格都沒有,因為身邊的人早就習慣了。同事們笑著說「這就是人生啊」,然後繼續在捷運上改稿,在半夜回覆LINE。我們這一代,連憤怒都成了奢侈品。
老師,您當年說「選擇熱情的工作,金錢會隨之而來」。現在我知道了,這句話只對三種人成立:一種是家裡有礦的人,一種是撈偏門做詐騙的,另一種是中樂透的人。而我,三者都不是。老師,我不是不努力,也不是沒夢想。我只是愈活愈發現,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社會看不見的大手,早就把我們分好了位置,這些年我舉過的抗議牌,比喝過的星巴克還多。但街頭的吶喊最後都變成政治人物臉書上的當選感言。我們這些人,只是新聞裡的一句「群眾」。
我們這代人,像便利商店的關東煮,被資本的滾水反覆熬煮,愈沸騰愈空洞。連絕望都是奢侈的,畢竟光是活著,就耗盡所有叛逆的額度。
有時候我會翻開高中時的作品,那些被紅筆圈起來的句子、您眉批的「江山可待」,現在讀來像另一個宇宙的遺物。如果當年的我看到現在的我,大概會哭著問:「妳怎麼把自己活成這樣?」
但請別誤會,我不是在怪您。我只是終於懂了,當年您欲言又止的那些話——關於現實的重量,關於夢想的定價。現在的我,連「放棄」都顯得矯情,因為從來就沒人拿槍逼我選這條路。
我曾問chatGPT,這樣的薪資要如何在台北過活?他給出四個答案:
一、生降低人生的「標準設定」:不必把買房、生子當成人生成就的指標。
二、生強化財務知識與技能:學習投資理財,不求暴利,但求抗通膨。
三、生尋找多元收入來源:副業、接案、學習新技能成為趨勢。
四、生重建生活意義的定義:也許無法像上一代那樣完成「標準人生」,但我們能選擇過一種有價值、有連結的生活。
結論:不以物質成功定義自我,而是尋找心靈與社群的支持。我們不是失敗的一代,我們是重新定義的一代。(哈哈哈)
窗外的台北還在閃爍,像一顆我永遠買不起的鑽石。而明天早上,我還是會準時到公司,校對下一本教人「活出精采人生」的暢銷書。熱情是僅存的火柴,但誰知道呢?也許燒完整個青春,終於能照亮半張房租繳費單。
祝 教安
您曾經的文青學生
2025. 4. 21
P.S. 最近在便利商店看到一本雞湯書,封面上寫著「未來在你手中」,我差點笑出眼淚。天亮後我還是會去遊行,帶著昨晚寫的標語。這次我把「改變世界」畫掉,改成「不要被世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