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用「小鄭」喊女生不算溫婉，可能還有點損意，甚至指陳「那是一個男人婆啊」。小鄭樂於接受。房地產公司共事期間，不曾看她穿過裙裝，「牛仔褲、牛仔褲、牛仔褲」，很像決定房地產價值的著名說詞，「位置、位置、位置」。

跟我一樣，她每天騎乘機車上班，俐落短髮，脫下安全帽後，隨意甩兩下，髮流便又平又順。她復興美工畢業，因為白皙雀斑格外清楚，且密密麻麻布滿眼瞼下方。

牛仔褲跟雀斑不影響她的設計質地，最讓人羨慕的是，美編有非常大的工作桌，剪刀、膠水、不同的尺，還有不同色差的鉛筆。

每個人一生都有罩門，對我是外文、音樂與繪圖了，這樣一數更覺得自己乏善可陳。小鄭持鉛筆在畫紙上隨意勾勒，線條們清清楚楚，依稀長出鋼筋，把紙房子變成鋼骨大樓。

葉經理拿起來左看右看，最後只有建議把窗戶畫大一點，「現代人很重視採光的。」因為是預售屋，廣告的任何圖像都是想像的指引，小鄭橡皮擦一抹，在美感的均衡考慮下，畫大窗戶。用「畫大」而不是「加大」，是建案細節，必須落成以後才能驗證。

九○年代，同性愛還在檯面下，有時候小鄭外出採買用品，我們難免嚼舌根，「小鄭會不會是同志啊？」除了打扮，她很少跟女同事聊天，而且說話簡潔，一副跟美術無關的事情，不要來找我的樣子。

猜疑破局那天是個下雨傍晚，門口喇叭聲低低的、柔柔的，而且有節奏像密碼，小鄭整理好隨身背包，說聲再見立刻開門，男士持傘為她擋雨、開車門，小鄭笑顏如花，臉上雀斑真的閃閃發亮。

愛情可以把黑的、黯沉的，一起變色、上光，「啊啊啊……」我們在室內的讚嘆，猶如一首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