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荽美麗的花朵。圖/pixabay
文/林念慈
我是個外貌老成、思想老派的老靈魂,唯獨在飲食上帶著孩子氣,恣意、挑食,但偏不怕青椒、茄子和苦瓜;別人的天敵通常是我的「天菜」,芹菜也好,香菜也罷,或許我喜歡的不是氣味與口感,而是它們和我一樣,沒那麼討喜。
據說討厭香菜和基因有關,香菜裡含大量的醛類物質,基因為「OR6A2」的人,吃起來就是泥土和蟲子的味道;反之則覺清新爽口。因此香菜沒有中間選民,只有愛憎分明的受眾,愛者恆愛之。不過反對者的感受也沒錯,儘管香菜是最早被運用的香草植物,但其英文名「cilantro」便源於希臘字「karis」,意思是「臭蟲」。
遺傳乃天生,卻非不能轉化,有些人長大後忽然能接受香菜了,或許大人就是善於忍耐。能吞下原本如鯁在喉的事物,即為成長。
香菜原產於物種繁榮的地中海沿岸,漢朝時跟著張騫傳入中國,稱「胡荽」,中國明代學者屠本畯的〈芫荽〉詩云:「相彼芫荽,化胡攜來」,便指此事;後來因五胡十六國石勒稱帝,他是胡人,忌諱「胡」字,胡荽變「香荽」,後有元朝忽思慧《飲膳正要》改成「芫荽」。清朝時,香菜傳入台灣,全台九成以上的產量來自彰化北斗,可謂香菜之鄉。
莎士比亞說:「玫瑰不叫玫瑰,芬芳如故。」此言套在芫荽身上倒也通用,不拘何名,還是那個味兒。今日的芫荽大概已經沒有「胡味」了,反倒是滿滿的台灣味,撒在熱騰騰的滷味、麵線或羹湯上,料理的靈魂瞬間醒轉;當然也充盈著滿滿的人情味,昔日菜販隨手附贈一把香菜,曾是多少婦女的小確幸,如今菜價飆漲,彷彿都能聞到哀怨的味道了。
古人相信說穢語有助香菜成長,但宋朝的李退夫是個讀書人,撒播種子時,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只好搖頭晃腦地說:「夫婦之道,人倫之性。」後來客人來訪,他讓兒子接手,誰知年輕人更覺礙口,只好邊撒邊說:「剛剛我爹講過啦!剛才我爹講過啦!」在士人圈引為笑談,從此只要大家聚在一起閒聊八卦,就會打趣說:「今日宜撒芫荽一巡。」
芫荽是否愛聽髒話,我不清楚,但確信它不會在意那些揣測,畢竟它始終有被討厭的勇氣;而那別致如羽毛的葉片,以及開起來像把蕾絲傘的花,是芫荽總被人忽略的美好,更是它抵禦中傷的方式──從容且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