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marvinbla
文/林念慈
芭蕉不俗,回味中帶酸,恰是那點微酸造就了清雅之感。至於何時傳入中土已不可考,西晉《南方草木狀》 形容「甘蕉」:「花大如酒杯,形色如芙蓉,莖末百餘子。」應是芭蕉屬在東方的第一枚足跡。
芭蕉花由頂端伸出並向下彎垂,花序層層包覆成近似圓錐體的構造,像一枝垂掛的毛筆,每每望之,腦海總會閃現「大筆如椽」一詞。芭蕉確實算是「藝文雅士」,唐代書法家懷素以蕉葉習書,而騷人墨客視蕉葉為隱逸、清涼、生活意趣的象徵──蕉葉碩大,如同拂扇;蕉葉題字,夜雨自洗;蕉葉聽雨,抒懷寄情。就連日本俳句大師也自稱「芭蕉」,此蕉的筆力果然深厚。
情太濃,不免添愁。蔣捷〈一剪梅‧舟過吳江〉:「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以櫻桃和芭蕉的顏色變化,道出韶光易逝,盛年不再的悵惘;而李商隱的名句:「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未展開的蕉葉與丁香花蕾,都指向了「不舒展」之感,有情人相思卻不能相會,當然鬱結萬分。而蕉窗聽雨可能是享受,也可能引發孤寂的愁思,元人徐再思〈雙調水仙子‧夜雨〉:「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想來是心有牽掛,夜不能寐,才會聽見夜雨滴滴答答的聲音。
兒時常聽大人說,孕婦早逝,需在墓旁種植一株芭蕉,當芭蕉花開,象徵婦女產子,孕者才能卸下重擔安息;民間也傳說香蕉成精,夜裡會化為夢中情人的樣貌找上門,如此奇談,實則包覆著太多人的執著和欲望,但愈想捉住什麼,就愈感到陣陣虛空。正如芭蕉並非真正的樹木,而是多年生大型草本植物,看似直挺的莖,不過是葉鞘互相重疊而成,所以脆弱、易動搖;佛經中常以芭蕉的空心──「無牢、無實,無有堅固」,來形容世間種種虛妄。
但總有不變的事物吧?王維有一幅〈袁安臥雪圖〉,袁安乃東漢名臣,入仕前曾有一段飢寒交迫的日子,仍不失傲骨與風範;畫面中袁安與芭蕉並陳,人是易壞身,芭蕉也不該出現在雪地裡,然兩者俱安,顯見其心性高潔、堅定,方能不朽。我境界尚淺,是身不堅,還不能破除那些鏡花水月的想望,只能盡量坦然地面對人生,既植芭蕉,不怨芭蕉,縱然常有雨聲淅瀝,也當作天籟聆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