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時
綉琴剛坐下馬上又立起,滿頭冷汗涔涔,雙手撐著輪椅不住發抖,豈止手抖得厲害,幾乎都要站不住腳,剛伸手想扶她,她悄聲歎了口氣緩緩又坐下。
五姊穿過幾個陪病家屬,再次去敲醫生的門,詢問能否撥空來看一下?已過飯點,剛那位醫生才提著外賣的便當走進診間,可以想見他忍著飢腸無奈點頭的樣狀。
我也飢腸轆轆。我與姊本亦是準備出門覓食的,車未發動,綉琴的電話來得適時:「可以陪我去掛急診嗎?」她被脊椎的毛病折騰兩三年了,在不同的醫院開過三次刀,最近藥石罔效,只靠三天兩頭掛急診打止痛針,她說:「死的心都有了。」她說幸虧有五姊這個好鄰居,不然求助無門。
私下問姊,她不是有兒子嗎?五姊說:「別提了。那天陪她上醫院,剛送回家,就聽那年輕人叫她要多忍耐。」見識了她在急診室那樣的疼痛程度下,只是緩緩搖頭、輕輕嘆氣,彷彿再多一點聲音就無人能容的卑微,生生看到何謂「忍氣吞聲」!
姊不只一次勸她,痛得這麼厲害,一定要去大醫院看醫生,別強忍。她每次都搖頭,不是說沒人陪病,就是回說沒你想的那麼簡單。綉琴並不老,大概也就法定退休的年齡,但因出生於偏僻的漁村,小學六年,能在教室上課的日子不到一半,一畢業就被送到工廠當童工,所以她說自己西瓜大的字識不到一籮筐。
回程,姊下車買便當。我看到她在後座還是頻換姿勢,屢屢吸氣暗暗嘖聲。「兒孫既不可靠,妳就把寄望兒孫的心轉來念佛吶!」她聞言順從的念了三句佛,帶著海口腔的音聲清晰討喜,我彷彿看到漆黑的海面上亮起一盞微光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