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時
清晨的日光和著遮陽棚裡的香煙,匯成白霧霧的裊裊光影。儀隊就序,孝子賢孫分列。
舅舅半低著頭喃喃自語:「我無阿姊矣。」我看著阿舅與母親神似的眉眼,靜靜聽著。他的聲音清亮,一如母親,直到晚年電話中也聽不出是八十老嫗的聲音;唯獨微微上揚的海口腔,是母親所沒有的。到底哪種腔調才是他們原本的口音,竟無從得知。
看著鬚眉皆白的老人哭姊姊,特別令人難受。他口中的姊姊已九十二歲了,縱使此刻醒來,應也不認得這個親弟,因為她最後兩年已嚴重失智。失智雖慘,我卻慶幸三姨已回到最初的混沌,記不了事、認不得人,否則,若知道鍾愛的么兒因重憂鬱所困,選擇以掛在窗台的方式告別人間,豈不肝腸寸斷?
三姨直到八十七歲才停止拾荒,穿梭街頭巷尾是她安享晚年的方式。附近攤販、商家幾乎都認識她,有人會為她保留紙箱瓶罐,有時也送即期食物,因此回收車隔三岔五會沾帶芭樂、香蕉的熟香,或是兩把青菜一袋青椒。
逢年過節晚輩給的紅包從未被笑納,唯一拿得眉開眼笑的,是推著回收物去換回來的小錢。聽說她留下可觀的積蓄,我瞠目結舌。
喪禮結束,送舅舅去搭車,他又嘆著:「我四个阿姊都無去矣!」且瞬間哽咽。外公窮無立錐之地,阿舅四歲沒了母親,幸好還有四個姊姊。從稚年至白頭,一樣聲調「阿姊阿姊」喊了數十個年頭,如今終究與最長壽的姊姊告別了。
我原試圖說兩句,掙扎後還是頹然靜默。既然「無去」是眾生同樣的宿命,還有什麼話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