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剛剛

我從旅日進修漫畫專業的朋友口中得知，周刊連載漫畫作者需要畫完一話再構思下一話，因為市場反饋決定著劇情走向。被讀者排斥的角色，即便作者中意也必須撤掉，而受讀者追捧的角色，就算是反派也要洗白。如此看來，作者很難忠於初心，畢竟開疆擴土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走出大眾視線。

這令我想起上世紀末風靡一時的日本漫畫《聖鬥士星矢》，我至今珍藏有青文出版社二○○九年發行的二十二冊中文完全版。作者車田正美原本在連載完結時給出了開放式結局——主角星矢為了阻止地球落入希臘神話中的冥界主神哈迪斯之手，與其展開殊死搏鬥，鏖戰正酣時，全劇戛然而止——讀者對此頗為不滿，車田正美只好補畫了哈迪斯被打敗的結局。

文學界也有類似的事。《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作者亞瑟‧柯南‧道爾曾在小說《最後一案》中結束了大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性命，意在完結該系列。可福爾摩斯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其廣大追隨者悲憤填膺，怨聲載道，柯南‧道爾不堪重壓，不得不重新提筆，在小說《空屋》中「復活」了福爾摩斯。

迎合讀者需求的創作往往給作者帶來挑戰，它需要作者具備大開的腦洞、縝密的邏輯思維和自圓其說的本領，否則稍有疏忽，設定就會前後矛盾。儘管有些作者用各種外傳、前傳和續傳補漏洞，但難免遇到舊洞補完又添新洞，依然滿足不了讀者的情況。如車田正美在《聖鬥士星矢》的正劇完結後，不敵全球粉絲「沒過夠癮」的呼聲，著手創作續傳《ND冥王神話》，從二○○六年四月畫到二○二四年七月。孰料，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完結篇中，一向百折不撓、不畏權威的星矢居然向太陽神阿波羅下跪求饒，並甘願被剝奪全部記憶，可謂「浮生若夢皆是空」，這令很多讀者心碎：「當年激勵我們勇往直前的熱血少年鋒芒盡失，屈服於命運的安排。」不過我倒覺得作者在開玩笑，他讓星矢跪拜的與其說是太陽神阿波羅，不如說是讀者——你們讓我歇歇吧。

有個成語叫「善刀而藏」，指將刀擦淨，收藏起來，比喻適可而止，自斂其才，出自《莊子·養生主》：「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意思類似的成語還有「知足知止」、「去泰去甚」等。同為創作者，我很希望車田正美善刀而藏，隨心而行。可他真能歇下來嗎？這不，九月九日，他的助手已經在官網上透露他的新畫稿，吊足大家的胃口了。網站留言板上也是各國粉絲希望他繼續畫下去的呼聲。很多時候，讀者放不下的不是情節，而是情結與情懷。那麼作者呢？或者說，善刀而藏、恰到好處的境界，有多少人能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