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台灣辦桌文化裡,「二路菜」指開桌後的第二道菜,通常最能代表總鋪師的手藝。我雖不清楚葷桌的狀況,但「髮菜羹」絕對是素桌的指標菜,髮菜鮮、金針滑,再以烏醋的酸香提味,此乃鎮桌之寶,無庸置疑。
髮菜,又名「頭髮菜」,形似髮絲,富含鈣和蛋白質,又因諧音「發財」,寓意吉祥討喜,故而成為年節佳餚。髮菜非髮非菜,而是藻類,分為「山髮菜」與「海髮菜」。
前者分布於中國甘肅、陝西、青海等地,耐寒、抗旱,被讚為「戈壁之珍」,在蒙古語中則有「土地的頭髮」之意;但過度採集,造成土地沙漠化的危機,後來禁採,人窮則變通,餐桌上很快出現了人工繁殖的非野生髮菜。
而後者又名「紅毛苔」,多長在浪花拍打的礁石上,形成「石頭長髮」的奇觀,台灣東北部沿海、澎湖可見海女穿著防滑鞋走到潮間帶,以雙手搓下海髮菜的景象。
華人食用髮菜的歷史甚早,漢朝蘇武於匈奴牧羊,便有「渴飲雪,飢吞旃」之語,「旃」即髮菜古稱。唐朝時,髮菜已是出口商品,傳說當時有位商人在沙漠中遭劫,靠吃髮菜才保住性命,他致富後,髮菜也跟著身價百倍。明朝李漁《閒情偶記》描述自己到陝西作客,看到暖床上有一團亂髮,還以為是誰梳頭留下的,正想扔掉,侍女卻說:「那不是頭髮,是各位大人所送的食物。」李漁聞言用熱水浸泡,並以薑、醋攪拌,竟比蓮藕、鹿角菜都美味,猶如開啟了他的美食新境,趕快帶回家鄉分送眾人,得者無不稱奇。
因山髮菜珍稀,在古代只供權貴,或作為貢品進獻給帝王,詩詞中亦不乏以髮菜為題材者,如清朝《道光續修中衛縣志》便收錄了范灝〈頭髮菜〉一詩:「千莖未白已蕭疏,羞把青絲當野蔬;多少愁腸消未得,雲鬢屢屢那堪茹?」詩人憐惜髮菜命運,以髮喻菜,滿頭青絲都來不及變白就被採完,也可能是藉此自憐;若將此詩視作早期女性的自白,哀嘆身不由己、青春凋零,似乎也說得通。
髮是暗門,於毫末之間,掩藏著人的生活方式與心裡話;髮亦是繩墨,束髮為髻,謹守年齡與身分的分際,唯那狂放的人、不羈的舟,才會散髮高歌。或許,大自然也有其心事,絲絲縷縷,一直等待著溫柔的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