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因為讀過白居易〈琵琶行〉，我到浮梁時總惦記著買茶。

從景德鎮到瑤里途中，路過浮梁的一處茶園，遍山遍野的綿延而去，不知盡頭在何方。我上山走了一圈，茶園雖層級而上，但坡度和緩，走著也不累。時逢五月，春茶已採收完畢，園裡顯得寂靜，只有幾名年輕遊客不喧不鬧地拍照。

浮梁茶的歷史可溯源至漢朝，當時已有僧人在這裡種茶採茶。從白居易的詩可判斷，到了唐朝，這裡已是一片可供商人取貨批貨的茶葉產區。在來的路上，司機說：「其實浮梁茶與祁門茶同屬一片茶山，這頭是浮梁，那頭是祁門。只不過景德鎮的瓷器太有名，對比之下，江西浮梁茶就顯不出名氣。」

我走到茶園最高處瞭望。那日天陰，往前看是平疇萬里，往後看是群山靉靆。那片氤氳綠意，層巒疊翠的山頭，我想：也許往那裡過去就是安徽吧！

茶園是清一色的鮮綠，走著走著感覺無比清新。有人說，到這片茶山要穿白色的衣服，拍照才好看。我看了那群拍照的人，果然都是有備而來。從茶園下來，沿路幾處賣茶葉的小攤，有在小貨車上不修邊幅地擺滿商品的，有布置得宜的巷邊茶寮，而我則是隨機選了一戶尋常的賣茶人家。路過時看他家門口擺了茶葉，我走向前問茶。因為趕時間，沒有坐下試喝，只買了幾兩毛尖與紅茶。

都說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在這裡買茶，也不為茶好不好喝，看得純粹是白居易的面子。

浮梁，在景德鎮旁邊。從浮梁再往東北邊走，有一個東埠碼頭。這是很冷門的地方，原本包車司機並沒有安排這個行程，他打算從浮梁茶園直接開到瑤里古鎮。行前一天，我提議說想去看看，他才特別繞道載我去。

而我之所以想去，只因為在紀錄片中看到一句話：「東埠碼頭支撐了中國古代數百年的瓷器大業。」

哪怕東埠碼頭今日已無景可賞，甚至乏善可陳，我還是想去看看這個曾叱吒風雲的古渡口。

是渡口，就有河。河的兩岸，一邊是新穎的房子，一邊是蔽舊的建築。而東埠碼頭，就在河對岸的古舊之處。

如今的東埠碼頭已退出瓷土瓷器的運送舞台，曾經車擊舟連，百舸爭流的繁華，也只留下寂寞與蒼涼。若不是流水的淙淙聲，以及人走過的窸窣聲，這裡是一絲音響也沒有。還有人住嗎？有的，僅剩老人。我過橋走到對岸曾經的碼頭繁華處，橋頭有幾位老人默默閒坐，見我走過，不動聲色地抬頭看我一眼。

在這些老人後面，是一條已荒蕪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商店街。那是一排沿街相對的傳統徽派建築。這些建築，看得出大致輪廓，但店門皆緊閉，兩層樓高的樓面黝黑破舊，臨街門眉或牆壁還留有昔日店招：○○錢莊、○○雜糧店……。這裡不是仿古的現代景區，而是已經廢棄的舊街。而這條石板路上，猶留有車轍凹痕，那是繁盛時期留下的印跡。

我從這荒涼商店街的一個涵洞往下走到河邊。看著水流緩緩地拍擊支撐在岸邊的木頭腳架。這條河與昌江相連，是早期浮梁連結外地的主要水路，當年高嶺村的高嶺土、製作瓷器的釉果、以及窯燒所需的柴薪，都是從這裡源源不絕地運到景德鎮，而景德鎮製作完成的瓷器又通過昌江、鄱陽湖、長江，轉往日本、歐洲。可以這樣說，若沒有眼前這條河提供原料運輸，就沒有中國瓷都景德鎮，當然也沒有世界的景德鎮。時光荏苒，如今這不起眼的碼頭，雖然已失去其存在意義，但歷史的事實是，它曾經是景德鎮的商業中心，也曾是景德鎮最堅強的後盾。

今日它如古陌荒阡般的破敗與蕭索，又像個風塵滿面，風光不在的孤僻老者，佇立在這渡口見證著光陰悠悠。

這裡曾是浮梁的物流集散地，那麼浮梁茶呢？「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白居易只說了商人到浮梁買茶，卻沒有說商人買完茶後，從哪裡運出貨品。看過東埠碼頭後，我執意地認為，他們一定也是從這裡，將茶葉一箱箱地搬上船隻，然後一路經昌江到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