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敖古仁
很久很久以前,地底下還在構築捷運隧道,城裡的大眾運輸仍得全數仰賴陸上的聯營公車時,我已經退伍,開始全職工作的生涯。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我已經換了一分新工作。新職,舊公司,服役,還有幼年時的生活場域都在火車站附近,所以我對站前的書店、唱片行、新公園、醫院、或是牛肉麵街都很熟。
有一天,新公園前,我剛過十字路口,遠遠地,就看到公車已經進站,於是,不假思索,我立即抓緊側背的肩包,沿著紅磚道旁的馬路,往前,百米衝刺,追公車。當我狂奔,就差那幾公尺就可攀上車屁股時,突然覺得肩上的壓力頓減,於是我本能地停下腳步,回頭一望,就見背包摔落在身後的不遠處,原來是肩帶一側的扣環不堪長期負重,斷了。
前瞻是即將離站的公車,回顧是躺在柏油路面上大腹便便的背包,事實上我毫無選擇的餘地,只能回頭,抱起我那裝滿證件、書本、資料和雜物的背包,巴巴望著公車的排氣管吐出一圈又一圈的大黑煙,棄我離去。就在我安慰自己,還好背包的拉鍊曾經拉緊,內容物並未散落四逸時,就見紅磚道上那個小小的公車票亭,開大門,張大口,嘲笑我的阿Q。
那時的公車票亭,佇立街頭,理所當然緊挨在公車站旁。很小,再大也不超過一坪,木製,毫無裝飾,甚至連個標示也沒有。第一班公車發出前,他就會開門營業,一直要等到末班的公車收班後他才會打烊。
依理,他的主要營業項目就是銷售公車票,但是為了增加收入,他還兼銷書報雜誌、飲料零食和香菸等生活之物,零零種種各色商品吊掛在他那小小的空間的屋牆和門板上,每日風吹雨打日晒,經過一段時日後就像街邊的違章建築。雖然他的外貌實在不堪,卻是日常生活之必需,不可或缺。那時,掉了證件想要登報掛失,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找個最近的公車票亭請他代登。
本來我對公車票亭並沒有特別的好惡,只當他是生活中的一個背景,但是自從他見證我的狼狽後,那是第一次,我開始正視他的存在。也是第二次,對自己把時間虛耗在等公車或是追公車這類無聊的瑣事上,產生一種虛無的荒謬感。先前,有一次,我為了等待一班回家的公車竟然浪費了三個小時的時間;三個小時,如果換算成航空的旅程,我想像自己可以抵達最遠的地方,應該是東京吧,也可能是普吉島?哪裡都好。但是,為了等一班公車,結果竟然只是原地打轉而已。
背包崩壞後,我給自己換新一個麂皮、單肩帶、不用扣環,不能肩只能扛的後背包。購買時我還特別詢問專櫃小姐,如果帶子壞了怎麼辦?她甜甜地笑答,可以拿回原櫃維修。她的保證讓我安心不少,不過我從未使用過她們的保固服務,因為幾年後,也就是捷運通車的前一年,我搬到南部的港都,生活步調從此漸漸放緩。而那個新背包,一直跟著我,從北到南,直到現在都沒故障,只是舊了,最後收進組合櫃裡。
南城,天高又藍,鮮少降雨;它的道路系統規畫得宜,路寬且直,又不乏停車位,也因此造成公車的營運一直都不理想;即便後來也有了地底下的捷運,通勤的市民還是選擇開車或是騎車,經濟或是方便性是主要的考慮,但是我想自由的感覺也是因素之一吧。
跨到新世紀,當公車儲值卡的銷售業務逐漸移轉給便利商店後,公車票亭的生意更是江河日下,以至於徹底消失於街頭的視野。
很久很久以前,當紅磚道還很寬,寬得可以容身公車票亭的時候,生活雖然烏煙瘴氣,但是生猛有力,感覺天地無限寬廣。等到人行道淨空後,反而顯得有些空洞,少了一點點說不出口的單調。
很久很久以前,事實上,也不過就是短短幾十年的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