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敖古仁

當耶誕誕節還是行憲紀念日國定假日，我們於公於私還寄耶誕卡，互道耶誕快樂時，似乎常常忽略「Merry Christmas」的賀辭下方還有另一項祝賀，「And Happy New Year（新年快樂）」。

一般來說，只有當我們在節前忘了，漏了，或是估量耶誕卡寄達受賀人的時間已是節日後，怕不禮貌，又不得不寄賀卡時，我們才會匆匆忙忙趕到書店或文具店，看看是不是還有「賀年卡」可買，假裝自己不是祝賀耶誕節，而是拜年。

不論質與量，或是受重視的程度，比起耶誕卡，賀年卡委實居於劣勢。他們總是躲在設計精美，五彩繽紛的耶誕卡片層架最偏遠的角落。也難怪，誰叫那些賀年卡的設計總是一成不變──平面，單張，長條形，正面彩印一張傳統的吉祥畫或是年肖圖案，下方當中的位置還恭恭敬敬印上「○○○鞠躬或敬賀」的字樣，再加上千篇一律「恭賀新禧」之類的賀辭，那樣的卡片設計怎麼追得上當代創意社會的腳步。

再者，耶誕節距離新曆年只有短短五天的時間，所以一張耶誕卡片便身兼祝賀新年的使命了。

可是對我們來說，寄送賀年卡原本就是一個獨立存在，源遠流長的傳統。

賀年卡源於名片。西漢稱名片為「謁」，東漢以後稱為「刺」，「名刺」或「投刺」。古時官宦縉紳訪客時，要向門房投遞一張書寫自己的姓名和簡歷的名刺，方得引進，晤見主人。

據說，有一年唐太宗李世民過年時，用赤金箔做成卡片，御書「普天同慶」，賜與大臣，是為賀年卡的雛形。而流風所及，民間也改用稱為「門狀」或「飛帖」的卡片。飛帖以梅花箋紙為底，豎寫，右上端是受賀者官諱，左下方是為賀者姓名。

宋朝時，依照舊曆年俗，到親友或長官家拜年時，如果主人不在家，便會在投刺上順便寫上賀年相關的詞句，此即「賀謁」或「拜年帖」。現存最早一張的拜年帖，也就是賀年卡，是北宋秦觀所寫，其文曰：「觀 敬賀 子允學士尊兄 正旦 高郵秦觀手狀」。當然，也有人因為要拜年的人實在太多，或是想要偷懶，不克親身前往拜年，投遞賀謁，於是便如宋人周輝在《清波雜誌》書中所言，委託僕傭代為投送，是為郵寄賀年卡的前身。

傳到明清時，拜年帖又叫「紅單」或「賀年帖」，以拜匣盛裝，由僮僕代呈受賀人，再由受賀人親啟拜匣，取出賀年帖，藉此代替親自拜年。清人褚人獲在《堅瓠首集》卷一記載：「元旦拜年，明末清初用古簡，有稱呼。康熙中則易紅單，書某人拜賀。素無往還、道路不揖者，而單亦及之。」紅單專用於年節，以紅紙製作，表示吉慶，可說是真正的賀年卡。

另外，清人過年時，會在大門的牆上預先糊上寫有「接福」兩個大字的紅紙袋，讓僕傭將賀年帖或名刺插入「接福」袋內。清人《燕台月令》書中形容北京年節：「是月也，片子飛，空車走。」由此可以想見當時拜年匆忙的景象。當然，主人在接獲賀年帖後，便要登記造冊，以便回拜或回帖，以免失禮。

民國年間，親友間互寄賀年卡已經是普遍的社會風氣，不僅在舊曆年行之，即便是新曆年也會互寄賀年卡，以表祝福。

至於賀年帖上的賀詞，據說也是起源於南宋。每逢冬至、元旦年節，張世南的《遊宦紀聞》書中記載：「凡在外官，皆以狀至其長吏。」以短句表達祝賀之意。聽說，宋人最常用的賀詞是「敬賀正旦」，恭賀新年的意思。

我對賀卡的最初記憶來自母親對大姊的責備，應該是我上小學以前的事情了吧。耶誕節前的某一天，大姊從教會領回一些巧克力糖和耶誕卡，母親見了很不高與，倒不是因為宗教或自尊的問題，而是源自早先還在故鄉時教民衝突的記憶。等到我們一群毛孩子都上了學，同學間互送耶誕卡已成常態，不過倒是沒見過有人專寄賀年卡的事情。

服兵役時，不知道是軍中文化使然，還是其他我不明白的理由，當時軍中好像還保留了寄賀年卡的慣例。也是耶誕節前，有一天，剛進辦公室，便見同僚正在傳閱一份夾在公文夾裡的訂購單。基於好奇，我也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印刷廠傳來的賀年卡訂購目錄。印象中，那時的起印張數好像是每份五十還是一百張，只要訂購，印刷廠便會在信封上預印祝賀人的地址電話，賀卡上也會燙金打印祝賀人本人或夫妻聯署的姓名，祝賀人只要依著通訊錄，在信封寫上受賀人的姓名和地址，寄出即可。

後來，選購耶誕卡時，我總是會特別留意躲在角落裡的賀年卡，尤其是慈善團體應節特別義賣的卡片。這時我才注意到，為了方便使用，那些卡片的封面上除了一張應景的吉祥圖畫外，內裡完全空白，沒有任何賀詞，可以祝賀耶誕，也可用來敬賀正旦，任君自選自書。

千禧跨年時，郵局特別發行一套紀念郵票。那一年，事前我已先準備好賀年卡，信封上成排黏貼一套四張的紀念郵票，等到新年除夕才交郵投寄，希望親友，還有自己收到賀卡時，上面的兩個郵戳可以幫我們跨年。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不是因為疏忽，寄出賀年卡。

國美館的藏品中有一張，當時已經高齡一百零三歲的前輩畫家，吳梅嶺先生手繪親書的賀年卡。聽說當時的畫家有親繪賀年卡，互相恭賀新年的風氣，而吳梅嶺先生竟能貫徹一生，實在可敬可佩。我想收到他的卡片的朋友和學生，應該會十分感動動吧。

當耶誕誕節，哦，不對，是行憲紀念日，不再是國定假日以後，或許，除了耶誕卡，新曆、舊曆年前也可以用賀年卡代替電子郵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