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elouis
圖/Sandeep
文/林念慈
年輕的作家在自介裡寫道:「不喜歡秋葵。」厭惡多半是暗箭,很少人會這樣當面拉弓,不喜歡得理直氣壯,算是可敬的「敵人」;我倒是很欣賞秋葵,切片後撒在味噌湯上,如在沙漠裡看見星空。
秋葵,別名黃秋葵、羊角豆、洋辣椒,又因長條狀,英國人稱其為「美人指」,台灣常見的品種有綠色的「永福」、「嬌豔」,及紅色的「麗朱」、「朱嬌」;它不拘土質肥瘦,春、夏、秋可種,四季都能收成,我猜正是因其「高曝光率」,而被譽為「百菜之主,四時之饌」。
現代秋葵源自非洲和熱帶亞洲,但華夏大地上也有類似的「葵菜」,最早從《詩經》冒出頭來,先秦時已有人闢園栽種,後來歷經戰亂,種子四散,稱「旅葵」,救活不少逃難的老百姓;唐朝時葵已是普遍的蔬菜,杜甫的「園葵接秋露」寫活了田野之美,葵葉上沾著露珠,看起來蓬勃又新鮮,既有日久天長的親切感,更暗喻安貧樂道的信念。可惜引入中土的蔬菜種類愈來愈多,葵菜逐漸被取代,明朝王世懋感慨道:「古人食菜必曰葵,今乃竟無稱葵,不知何菜當之。」
秋葵的果實纖細,花朵更是清麗,五片黃色的花瓣合成金杯狀,杯中暈染著紫紅色,赤黃帶紫焰,正如佛國的「閻浮檀金」,不同凡俗;可惜花期僅有短短數小時,似乎不願在凡塵多留,讓人想起金庸小說裡的「黃衫女子」,戲分不算多,但總能在關鍵時刻絕美登場,又翩然而去,留下無限的遐思。
戰國時期的「漆室女」雖非天仙般的神祕人物,但格局也很不凡。某天她倚門痛哭,鄰婦自認貼心,要為這逾齡未嫁的女子作媒,誰知漆室女從家中秋葵園被馬匹踐踏,導致一年無秋葵可吃的事件,推論出事有因果,再聯想到太子幼小,國家的未來堪憂才大哭。婦人良善,但無法共情,只能尷尬地回答:「我不能理解妳所憂慮的世界。」漆室女聽了哀嘆道:「唯園葵知我心了。」
園葵是否懂得?我無法確定,但我知道心事常會偽裝成無人知曉的模樣。比如不喜秋葵,或許是厭倦某個黏膩的回憶,而支持秋葵的我,也未必是喜歡其口感,而是愛著滑順、稠密的情感;我們包覆著說不出口的心意,又一邊等待著誰來切開,散滿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