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國立臺灣文學館提供
文/廖淑儀
〈冷不防〉是日治時期詩人楊雲萍《山河新集》其中的一首詩,以長女貞貞的提問「什麼是什麼?」開頭,勾勒出詩人對戰爭的不安與震顫之心。畫家剪接了詩集中其他詩句,讓整本書更鮮明地描繪出戰爭時期詩人的整個心靈圖像,而不僅於戰爭當下感受。
《冷不防》一書是從日治時期詩人楊雲萍《山河新集》詩集裡,擷取片段,利用圖像呈現日治時期戰爭下的詩人心靈感受。透過生活的小事件、街道所見所聞,串接「冷不防」字眼,能令人在某些片刻貼合地感受到,那個時代屬於知識分子特殊的心靈狀態:幽微的、創傷的、隱隱含著各種情緒的混合體。
天外飛來意外災難
〈冷不防〉是《山河新集》其中的一首詩,以長女貞貞的提問「什麼是什麼?」開頭,勾勒出詩人對戰爭的不安與震顫之心。而畫家則剪接了詩集中其他詩句,讓整本書更鮮明地描繪出戰爭時期詩人的整個心靈圖像,而不僅於戰爭當下感受。例如首頁即以〈風雨中〉的詩句「窗外風雨不止,像野獸,我在走動」,灰藍色的背景,繪著一名戴紳士帽身穿大衣的男人手持黑傘,當其他人都緩緩徐行時,只他一人力頂風雨行走。
「冷不防啤酒瓶破裂。冷不防茶花掉落。冷不防被任命為府評議員(怎麼可能?)冷不防美人向我訴說愛意。你是位詩人哩,冷不防被這麼說。」圖中畫家以簡潔的線條褐色塊,背景裡透著大量的簡潔空間,以主角(楊雲萍)和貞貞的生活樣態去盡可能地描繪詩句:他們手舞足蹈地要去扶住倒下的酒瓶、飛迸的花瓶;他站上耀眼的講台接受公職卻側吐舌頭;幾位洋服旗袍美女注目著臉紅的他,身邊的貞貞硬要拖著他離去。
然後再度加入其他詩句,是他和貞貞攜手走在充滿現代日式風情的台北街道,看似光鮮悠哉的漫遊,轉過暗巷就撞見一般民眾的如火焦迫的生活「冷不防燙頭髮的赤腳姑娘搧動著烘爐扇,炭火散開,迸飛。冷不防肚子脹大的孩子,抓著飯碗在哭叫……」〈裏巷黃昏〉中的詩句,也被畫家加入「冷不防」,同時嵌進詩的畫面裡。
再如何堅忍的意志,總難以揣測天外飛來的意外與災難。在王春子筆下的楊雲萍,「冷不防」不僅是生活中的意外事件,而是戰爭裡隨時出現的揪心警報。酒瓶、花瓶好好的卻摔落、擔任戰時的政府公職,民族與認同的糾葛情感浮出……插嵌在詩句裡的「冷不防」如此頻繁,讀著讀著幾乎要以為「冷不防」其實就是他本人了。「冷不防被這麼說」,本來是突如其來、毫無防備的「冷不防」,現在也即將成為日常,甚至刻畫在身體裡成為本能了嗎?
庶民生活深度觀察
最後,終於點出戰爭的是這句「空襲正殷時,我把菊花插在瓶裡。冷不防砲聲,飛機呼呼聲裡,花微微在搖晃,花卻在大花瓶中。」出於詩人日記裡的句子,也加上了「冷不防」:窗外裊裊掀起的是空襲的黑煙,屋子裡花瓶裡插著菊花,地上散落玻璃碎片,以及不遠處一本名為《山河》的詩集。動與靜、喧嘩與凝視,微微晃動的花,在大花瓶裡插著。詩人沒有說出,花瓶到底是跟著晃動了,還是始終屹立不搖?那未說出的未來,也可能是不敢說出,就像瓶裡的菊花既是時代的象徵(日本統治),在民間卻也是一種哀悼的表示。對時代、對局勢的惶惶不安感,透過「冷不防」的戰火,像溫水裡的冷箭,慢慢開出一條裂縫,彷彿在忐忑中可以呼吸,可以讓出一些想像的空間來「倏然,鳥飛去,——心臟的鼓動造出空間,烈風格達格達搖撼著玻璃窗……」
雖然〈冷不防〉原詩只凝結在戰爭的慘烈中,但透過其他詩句的剪裁,圖與文巧妙的結合,反倒讓我們更理解詩人在戰爭時期的心靈圖像,除了生活的衝擊,以及生命的威脅之外,也看見庶民生活樣態的深度觀察,以及慘烈中讓出的心靈的空間。正如故事開始前兩頁,畫家呈現了台灣文學館中的劇場「光影裁縫店」,楊雲萍留下的背心,就是一件由文字與時間裁縫的生命之詩,彷彿也在說,在背心裡你若能看見詩句閃耀,在繪本裡便能進一步瞥見花朵與鳥顫動的軌跡,透過詩人靈魂睫毛的閃爍,一直延伸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