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文靜

歌手薛岳在生命的餘日歌唱：「如果沒有明天，要怎麼說再見？」是的，如果知道明天無多，你將如何度餘生？我的朋友卜華志遠離繁華台北。

斑駁窗櫺外，是華志的背影，明知辛苦，依然前行。該怎麼形容，一頭原野上的孤狼？

初識卜華志，他是新聞攝影。再遇到他時，轉變為藝術家，踽踽跛行。

老天從他身上一點點剝奪力氣，從腳到手到……那天在他「格物致悟」畫展首日結束，我們聚餐。飯訖，他使力地移動至洗手間時，然後，癱坐在地上。一隻螞蟻奮力要撐起一個巨物，力量是微弱的。

這病折磨人，雖生猶死，但他奮戰不懈，與時間賽跑。

死亡離他很近，恐懼未曾遠離，他不知老天爺還願意給他幾個明天，但在人前，他堅毅無畏。唯在作品，洩露人在生命幽谷的內心。

離開攝影圈，離開繁華的城市，沒有固定收入的日子能撐多久？二○○八年，他乏了，不理會商業世界的遊戲，決定投身藝術創作，這是他多年的願望。但現實是，有幾位當代畫家能以畫糊口？現實是身體愈來愈不是自己的，我沒敢問孤狼，肚子裡吞下多少苦？他義無反顧，因為在藝術創作中，他的心又活了，他在繪畫與雕塑中，壓力被釋放，憤怒被掩埋。

他的作品非常強烈，強烈到想閃避，不願直視。可能是生命的刻骨銘心吧，華志直球對決。幾年前，我第一次買下他的作品，黑與白的骷髏，掛在客廳的黑沙發上，意外地賦予那角落的獨特氣質。這不像喜歡燦爛的我會買的畫，該怎麼說？就是瞬間的緣分。買下後，我經常在那幅畫作的沙發上閱讀，享受窗外的綠意，珍惜無須處在不知明日的恐懼，又無法挽回的無力。

他說，能心平氣和的走進另一個旅程嗎？而寫下：「死亡不再抽象，愈來愈具體，真實又傷感。想像死亡到底是何種感覺或狀況，兩眼一閉關機了嗎？還有意識靈魂嗎？」

最近，他在台北「紫藤廬」的畫展，我凝視一幅素白畫面的角落貼著便條紙。他說，每一張便利貼紙都殘存著上一次的筆跡，這些思考的累積，就是漸悟到「頓悟」。

好像，喧囂中的一抹寧靜。我買下他說的「頓悟」，我說的「寧靜」。

這次畫展，仍是他對生命的對話與衝撞，但孤狼的心情有些轉變，高亢的情緒，和緩了。

他的畫與雕刻展「格物致悟」，在紫藤廬展覽會到九月四日。如果，你從沒認識過這位創作孤狼卜華志，你對生命的刻痕沒有感覺，不妨去看看。

藝術創作，是老天賞飯吃。經常是由生命的磨難，孕育藝術家的不凡，這說來殘忍，但一如薛岳的「如果沒有明天」，至今依然不朽。

患有先天性腦性麻痺，只有左腳能動的畫家──克里斯蒂·布朗（Christy Brown）說過一段激盪人心的話：「我是一個殘疾人，已經失去生活的許多樂趣，但是我不能失去自己的夢想。我要讓別人看到，我不是一個包袱，不是一個多餘的人。」

他是畫家，也是作家，即便生命只有四十八年，但轟轟烈烈。他葬禮當日，愛爾蘭舉國哀悼。他的故事《我的左腳》，激勵全世界。

生命的開始，不由我們決定，但結果操之在己。卜華志不肯低頭的生命創作說的正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