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陳牧雨
文/陳牧雨
曹操的〈短歌行〉有這麼一句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固然歷代文人大儒多有詮釋,或謂曹操本意,是告誡世人、子弟,人生有限,要及時為建立功業而努力不懈。但不可諱言,相信許多人對這詩句的感動與體悟,大都在於「人生苦短」,所以理當「及時行樂」。
晉代陶淵明有「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的慨嘆。他用「宇宙在一俯首一仰頭之間就過去了」來形容人生的短暫,因此也衍伸出「不快樂又要如何呢?」的感嘆,也是理當「及時行樂」的意思。
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園序〉(又名〈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也說:「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這也是認為人生該及時行樂的說法。
但人生最快樂的事情是什麼?該如何行樂?這就有許多說法。
〈滕王閣序〉是初唐詩人王勃的佳作,文中有「四美具,二難並」的句子。四美,是指人生四件美事,也是人生「四件樂事」。
不過關於「四美」,歷來有許多不同的說法。比如大多數的中國人一向都認為「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是人生四件最大樂事。
然而唐代柳宗元的〈天爵論〉則認為是仁、義、忠、信:「仁義忠信,猶春秋冬夏也。舉明離之用,運恆久之道,所以成四時而行陰陽也。宣無隱之明,著不息之志,所以備四美而富道德也。」
《文選‧劉琨‧答盧諶詩》則認為:「音以賞奏,味以殊珍,文以明言,言以暢神,之子之往,四美不臻。」所以四美是「音樂、珍味、文章、言談」。但古來大多數的文人並沒有那麼八股;「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則是許多文人對「四美」最常見的詮釋。
《牡丹亭‧遊園驚夢》中描述女主角杜麗娘遊花園到了牡丹亭,發現亭邊破井殘壁之間,有牡丹獨自開落,因而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則是對人生「四美」被忽視的感慨。
大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吧。杜麗娘的這個唱詞,在《紅樓夢》裡,又被重新引用。故事的內容大意是林黛玉有次走過梨香院牆角,聽到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正唱著《牡丹亭‧遊園驚夢》裡的這些唱詞,林黛玉心有所感,便坐在石頭上哭了起來。
蘇東坡一生仕途不順,初被貶黃州,後又貶惠州,最後更被貶到天涯海角的儋州,當他從儋州釋回時如此作詩自我調侃:「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可見東坡的曠達,非常人所能企及。所以,他的生活自是時時良辰、處處美景。也難怪他於「四美」之中,光單挑「賞心」一項,就能匡列十六件樂事了:
清溪淺水行舟,
微雨竹窗夜話。
暑至臨溪濯足,
雨後登樓看山。
柳陰堤畔閒行,
花塢樽前微笑。
隔江山寺聞鐘,
月下東鄰吹簫。
晨興半炷茗香,
午倦一方藤枕。
開甕忽逢陶謝,
接客不著衣冠。
乞得名花盛開,
飛來佳禽自語。
客至汲泉烹茶,
撫琴聽者知音。
綜觀這些,都是生活中可以信手拈來的簡易之事,會心處往往都不必在遠處。然而,因為我們的無心,以致常常對身邊唾手可得的美事「視而不見」!這也正是西方人所說的;人們往往只顧遠眺天邊炫麗的彩霞,卻忽略了腳邊美麗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