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younger

英國倫敦塔內，「塔綠地」（Tower Green）東北角偏中、緊鄰「聖彼得皇家禮拜堂」的正前方，矗立著一座透明的玻璃圓形紀念碑。環繞基座的銘文以詩意的語調刻下：「溫柔的訪客，請駐足片刻。你所站之處，死亡曾斬斷了無數生命的光輝……」

十六世紀都鐸王朝時期，塔綠地是英國王室成員與高階貴族被「私下處決」的場所，僅限少數見證者旁觀，以免激起民眾騷動或損及王室名譽。

十九世紀，維多利亞女王參觀倫敦塔時，詢問王后與貴族被處決的確切地點，因當時現場並無任何標記，守衛也無法回答。女王為此深感不安，她認為，那些在歷史風暴中失去生命的人，應以莊嚴長久的方式紀念，而非任由他們在歲月的浪濤中無聲消逝。

於是，她下令調查並標出確切的行刑地點，命人鋪設石板，讓後人明白這裡曾發生過的悲劇。這便是塔綠地上最早的「紀念標示」，也是官方首次以具體行動表達追思之意。自此，塔綠地被視為一處「值得沉思之地」。

十九世紀末，當局又在原地豎立一塊刻有「刑台遺址」（Site of the Scaffold）的簡陋石碑，並以鐵欄圍起。然而，隨著歲月更迭遊客日增，這塊僅訴說「此地曾有刑台」的石碑，漸漸顯得冷清而疏離。

缺乏「人的故事」與溫暖，使紀念失去了意義。於是，倫敦塔的管理單位希望能以更具象徵性的方式，向這些湮沒於歷史中的人們致敬。

二○○六年，倫敦塔邀請藝術家兼詩人布萊恩‧卡特林（Bryan Catling）設計一座新的紀念碑。

卡特林以「讓這片曾經見證血與權力鬥爭的土地，化為靜謐的反思空間」為理念，在維多利亞女王當年指定的原址，建造了一座名為「玻璃刑台」（Glass Scaffold）的紀念碑，讓那些「如寶石般閃耀的名字」再次在歷史的長夜中發光。

紀念碑中央的圓形玻璃盤象徵「真相與時間的透明」，也暗示生命的脆弱。玻璃內部雕有一個透明枕頭，象徵受刑者最終的安息與無聲的尊嚴；玻璃盤四周，則依照處決年代，刻著十位在此地或附近殞命者的姓名與年分。

包括，未經審判便被理查三世下令處死的威廉‧黑斯廷斯勳爵（一四八三）；被控不貞遭亨利八世斬首的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一五三六）與第五任王后、年僅十九歲的凱瑟琳‧霍華德（一五四二）；遭瑪麗一世廢黜處死的「九日女王」珍‧葛蕾（一五五四），以及三名因叛變而於一七四三年被槍決的「黑衛士」。

儘管歷史學家對確切的行刑位置仍有爭論，但從維多利亞女王的一句詢問，到今日草地上閃耀的玻璃圓盤，這座紀念碑，跨越了一個半世紀的時光，讓這片土地從歷史的陰影中走出來，成為被尊重的記憶之地。

它不再只是悲劇的象徵，而是一種轉化──從懲罰的記憶，轉向對人性、信念與和平的思考。

如今，當遊客靜靜站在塔綠地上，腳下的土地雖曾見證血腥的過往，卻也承載著歷史的和解。正如銘文的最後所寫：「願他們安息，我們將代代相傳，銘記他們的奮鬥與勇氣：在這不安的蒼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