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就是禪】 理枝

文/楊錦郁 |2022.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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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桔梗花。 圖/lisianthus

文/楊錦郁

插花的人大都有一個共同的經驗,即開始插作之前,面對花材整理的躊躇,花如人一樣,各有各的個性,看似相同的一朵玫瑰,細看會發覺不論花容,花開的角度、大小,明顯不同。連資深的花藝老師,拿到花材仍需仔細的觀察,才能決定如何理枝和定花。

理枝後就可以開始定花,這時插花者心中大概已勾勒出想要的架構。但難就難在前置整理部分,尤其是遇到「柳」類的花材,如雲龍柳、米柳、金柳、川柳等,更讓人不知如何裁剪下去,這類柳枝們都長得頗為詩情畫意,一副任風飄揚的樣子,一把的柳枝花材中常是姿態各異,長短不同,用這枝也不是,用那枝也不行,考驗插花人的判斷力。當決定好主枝後,為了讓枝條展現獨特強勁和漂亮的線條,需要摘除多餘的枝和葉,這時內心戲又會開始上演,畢竟一刀下去,枝斷葉落,剪太多、剪太短、剪錯了,都來不及回頭,這時得花點時間,左比右畫,猶豫不決,失去果斷力。

花藝創作為了表現流動的線條,摘除多餘枝葉是必要的,於是「捨去」便成為插花者的一門功課。在我的經驗裡,女真用來當茶花時,若只取一小枝,並摘除枝上大多的細葉,留下頂端的幾片小葉,能夠營造出一種縹緲的意象;柳枝亦然,理去旁枝雜葉後,再將枝條雕整出想要的線條。新鮮的柳屬植物都有耐折的特性,像雲龍柳或米柳常被用來當作花藝設計的基本架構,因它們易於雕塑出設計者想要的線條。

理枝後接著要理花,美麗的桔梗,一支莖上有若干分支,分支上常見開著兩、三朵花,這些花朵大小不一,在綁花束或花藝創作時,為了乾淨好看,經常只留下最大的一朵桔梗花,其他稍小的及花苞,則要捨去。我每次在摘除的時候,心中總會湧現「好可惜」的心情。遇到小雛菊,同樣要摘除不少未熟的花苞,摘下的花苞常比用上的多許多。不斷在捨不得的心情中糾結,卻也讓自己體悟,必須的捨,不斷的減,都是為了增加作品的美,只是談何容易啊。

過年前,應景,插花課上會出現許多應節的花材。除了牡丹菊大量被染成討喜的大紅色,許多的葉材也被染成金色,如竹子、滑木、尤加利葉等。大紅色配上金色的葉材,充滿過年的喜氣。初次在年節的花材中見到染成金色的蝴蝶葉,我有點驚豔,乾燥後的金色蝴蝶葉柄長二、三尺,穿插在喜氣洋洋的盆花中,就像一隻翩翩舞動的蝶兒,我覺得它們其實更像一個個小星球,迎向自己的宇宙。看到漂亮的五枝染金蝴蝶葉,我忍不住問老師,年花謝後,可否將其留下來,待明年再用。老師淡淡的回說,「你要照顧它,還要讓它在你家住一年,你覺得呢?」我沒有回答,但心裡已有答案。

下課回到家,我終於決心把櫥櫃一個大睡袋捨棄,這個睡袋是民國六十年代我讀高中時父母買的,那時父親和員林一家羽毛工廠有交情,那家工廠剛研發出羽毛衣和羽毛被等產品,因為是新產品,價格不便宜。媽媽買回幾床羽毛被,我們不再蓋棉被店打的厚重被子。後來,我前來台北讀大學,這個羽毛睡袋也成為我的行李之一,睡袋有點笨重,除了偶爾有親友來借宿,我幾乎不曾打開過,但它一直放在櫥櫃,即便搬家,也打包帶走,畢竟它的品質不錯。

結婚後不久,搬到目前的住處,主臥室有一座上下櫃的大衣櫥,上面是收納棉被和毯子的空間,羽毛睡袋就在那占一席之地。年復一年,每當季節交替,在收取被毯時,我總會看到那個有點舊的睡袋,留著它,是覺得它可能用得上,只不過在這三十幾年當中,那個睡袋用得上的只有一次,那是堂姪女前來借用的,姪女那時在台北讀醫學系,課餘參加山地服務隊。一天她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睡袋借她,我趕緊說有。她來拿睡袋那天,看著嬌小的她背著羽毛睡袋,突然覺得那個睡袋實在笨重。

後來幾年,我初次去北印度和已先行前往的朋友會合、朋友請家人送來兩個睡袋託我帶去,她的睡袋小巧玲瓏,就像孩子玩的足球大小,當下我才知道,原來如今的睡袋如此精巧。隔年,我又要在冬天前去北印度,為順應當地旅館簡陋,便買一個輕巧的睡袋,放進行李箱也不占空間。

有了新睡袋後,換季收納時,再看看那個舊睡袋,我知道大概不會再用得上它,但卻沒動過捨掉的念頭,畢竟它看起來還能用,雖然很舊。過年前清理櫥櫃時,那個放在裡面的舊睡袋又引起我的注意,我把它拿出來,心想當初念大學的姪女,畢業當醫師多年,如今已嫁為人婦,從她借用後,睡袋沒再用過一次,真的可以丟了,只不過一放進垃圾袋後又覺得猶豫,四十幾年都過去了,好像也沒什麼差別,於是又把它取出來,重新放回被櫥。理智上,我知道要跟它斷捨離,但因是父母買的,情感上難以放下。先生下班回來,我跟他說,我想丟掉舊睡袋但下不了手,請他幫忙處理,就這樣,睡袋占據數十年的空間終於清出來。

差不多同時間,我也想清理保險箱,我的保險箱不大,放著結婚時陪嫁的金飾等,差不多也就滿了。除了金飾,對我而言,箱子裡的貴重物還有兩個兒子的臍帶和爸爸中年突然過世時留在桌上的眼鏡和髮梳,那兩樣遺物被悲傷的我帶回來,用信封裝好放在保險箱中,轉眼三十多年過去,期間,我只有在每年過年前去繳年費時,才會進去開一次保險箱,因為塵封太久,每次一開箱都會有一股陳舊的紙張味,眼看信封早已泛黃。

一天和姊姊閒聊時提起這事,我跟她說以後可能要交代孩子們,等我身後,可以把爸爸的眼鏡等丟掉,畢竟爸爸五十五歲過世時,大兒四歲,小兒則在幾年後才出生,根本不認識外公。姊姊回說,能夠處理的最好自己處理,不要留給孩子做。想想,確實如此,於是幾天後去繳年費時,我便從保險箱取出爸爸生前的眼鏡和梳子。那是三十多年之後,我第一次打開裝物的信封,取出爸爸的眼鏡時,我忍不住要讚歎,爸爸金屬材質的鏡框極大方,上框還裝飾一層貴金屬,看起來很氣派。我完全丟不下手,換了一個新信封收起來。大兒回來時,我帶著爸爸的眼鏡,去跟他訴說自己丟捨不掉的心情,他平靜的端視著眼鏡後,對我說,不要丟,不需要丟。心緒翻攪的我像是得到共鳴,快樂湧現,將爸爸的眼鏡收到我的床頭櫃。

元宵過後,年節的景致也告一段落,先生協助我拆除雙體的大型年花,將萎謝的牡丹菊、鳳梨花等一一從花泥拔出,拔到金色的蝴蝶葉時,他問我這些呢?我說不要了,他再確定一次,我說都丟吧!畢竟來年還會有新的蝴蝶翩翩;然而我也很清楚,有些物件能捨,情感卻難捨,好比父親對我的愛,以及我對他剪不斷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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