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錦鋒
走過小巷,看見一戶樓下人家用大型塑膠桶種植的山茶花開了。那株山茶花的高度不過一公尺左右,但綻放的花足足有三十多朵。火紅的山茶花開放在初春陽光下,顯得優雅萬分,也讓時光倒帶了。
那年才二十出頭,我被派到山腰間的小學教書。學校附近就是煤礦區,經常看見戴著頭燈安全帽的工人,駕駛著匡啷匡啷的煤礦車進入山洞裡挖礦。挖完了煤礦,那些工人就呼朋引伴坐在小吃店裡吃喝,犒賞自己的辛勞。
小吃店旁邊植有兩株山茶花,大寒過後,山茶花就開了。碗般大的山茶花,紅豔豔的,像西天的晚霞,漂亮極了!紅色的山茶花和晚霞襯映著那些礦工的臉龐,彷彿寫出人世間的悲涼美學。
那些工人有的是解甲後的軍人,操著不同的鄉音融入這片土地討生活。其中也有我任教學生的家長,他們看見我都會親切地打招呼,感覺非常窩心。
有一段時間,我曾悔恨讀師專時沒下功夫好好讀書,畢業後才分發到窮鄉僻壤教書。不過看到礦工快快樂樂地為生活打拚,還有當滿山遍野的百合花與紅豔如晚霞的山茶花綻放時,又讓我轉變了心意:如果讀師專時拚命念書,畢業後分派到都市教書,就無法看到鄉間的動人場景了。
回到現實,五十年過去了,蘇軾的名詩在腦海搖晃:「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我想到當年曾在山茶花旁邊默誦蘇軾的詩句,立志成為業餘作家並出版幾本書;奮鬥了幾年,我的願望達到了,可是到了齒搖目眩時,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卻不時在心頭唱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活了一大把歲數,父母親友陸續離世,還有些人罹患絕症正在跟生命拔河,才發現,人往往是寂寞的。
雲的方向由風決定,人的方向由自己決定。我不想自尋煩惱,拿起手機將山茶花拍下來存檔。回憶也好,孤芳自賞也罷,至少,我曾像眼前的山茶花,綻放過璀璨的人生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