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楊錦郁
文/楊錦郁
向晚,出門走路,沿著大馬路,轉到台北市政府的區域。假日,人車不多,獨自安靜的走著,微風拂過,天光猶亮,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氣,我預定的動線是朝著市政府走。市府雙十造型的建築位在幾條大馬路的匯流區,臨近馬路各有大片開放綠地和空間裝置,我熟悉的是靠住家的這一面風景,其他方向因距離較遠很少去。
難得的閒情逸致,我順著市府建築物走,繞到另一端後,發現那面有一處香草植物花園,花園種有薰衣草、佛手柑、迷迭香等,再放眼望去,前方有幾棵旅人蕉在晚風中搖曳,有一種出其不意遇到故人的驚喜,我快步上前,站在旅人蕉下仰望,心想市中心怎有旅人蕉。
我很喜歡旅人蕉,旅人蕉高大筆直的樹莖上,對生兩列排成扇狀約三公尺長的葉片,看起來就像一把摺扇的樣子,過往在本地從沒有見過它,對我而言,只有在熱帶旅行才會看到它,旅人蕉尤其連結了我的星馬記憶。
我在三十初時,因大馬一位好友的介紹,成為檳城《光華日報》在台的通訊員,那時離網路時代還遠,我的工作內容是在台灣幫忙蒐集相關的新聞,每天早上固定傳真資料給在檳城的報社;加上後來先生在學術工作上開展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因此我們經常前去大馬或新加坡,在兩地也有很多好朋友。而不論在吉隆坡、檳城或新加坡,旅人蕉不時的就出現在眼前,那獨特的扇形葉片,似向旅人打招呼,又似張手要來個擁抱。
多趟星馬之行,我對旅人蕉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新加坡的萊佛士飯店( Raffles Hotel),這家建於一八八七年英國殖民時代的飯店,採白色的維多利亞式建築,曾經接待過英國女王、作家毛姆、吉卜齡等許多知名人士,飯店自開張後,便以典雅風格和多座美麗的熱帶花園聞名。
一回,專程到萊佛士飯店「朝聖」,一下車便看到飯店外分列兩排、高過兩層樓的旅人蕉迎賓的姿態。或許是飯店已有超過百年的歷史,遍植的旅人蕉筆直的樹莖大都超過兩、三層樓,更增添飯店白色建築物的熱帶風情。
後來先生的馬華文學研究,從西馬又轉到東馬,我也陪同去了幾趟沙巴、沙拉越。東馬地廣人稀,在此旅人蕉的印記淡出,眼前出現的是廣袤的蕉園,市集上也販賣各色的香蕉、芭蕉。我們在東馬時,以拉讓江中游旁的詩巫為據點,詩巫早期從福州來的移民眾多,素有「小福州」之稱,且因華人多,所以中文報業或文人社團相對蓬勃。
當先生忙於資料蒐集時,得空的我便從旅店步行到渡口看拉讓江水以及行駛在江上的長舟。然後跟著當地人進入嘈雜的傳統市場,觀察當地特有的物產,黃澄澄的香蕉和綠皮的芭蕉是每個水果攤位上的大宗。
我一直很喜歡香蕉,它是趕時間又需要果腹時的最佳選擇,而我愛芭蕉甚過香蕉,我愛它略酸的口感,日常只要看到芭蕉,一定會買。但在這裡,眼前串串熱帶飽滿的香蕉和略帶青澀的芭蕉雖令人垂涎,我卻不曾買,畢竟我是旅人,一串香蕉太多了。不過我並沒空手而回,離開市場後,轉到街上一家賣五穀雜糧的雜貨店,這家店的門口掛著幾串我未曾看過的迷你香蕉,店家說這是米蕉,一串米蕉大約手掌張開大,每粒米蕉只有手指長,口感界於香蕉和芭蕉的酸甜,價格稍高。我在詩巫的時候,幾乎天天享用米蕉,但離開那裡之後,從此再也沒看過它。
喜歡香蕉的我,日常生活裡仍買蕉,也賞蕉。我臨窗的書桌正好面對對面樓層陽台的一小方花圃,順勢借了景,坐在書桌前就可以欣賞別人陽台上四時常綠的蕉葉。
芭蕉樹的葉片大且闊,是中國傳統園林中重要的觀賞植物,園林的植栽有專門的知識與經驗,芭蕉的葉片大,當雨水打在芭蕉葉時,滴滴答答的聲音此起彼落,擾人清夢,以致有「是誰無事種芭蕉」的文學典故。職是,在講究的園林造景中,芭蕉通常被種植在較外圈,或接近圍牆邊,如此既可欣賞它的姿態,又不為「雨打芭蕉」所擾。
芭蕉葉除了供文人雅士觀賞外,在常民的生活中也具有經濟作用,如熱帶地區會以它來盛放食物或者包裹生鮮食材。一次,和幾位朋友相偕到平溪踏青,看到基隆河床邊野生的芭蕉樹時,年紀較大的同行友人說,以前他鄰居一家便靠摘芭蕉葉為生,他們將野外採回的芭蕉葉賣給攤商包裝用,靠著芭蕉葉,一家人得以過日子了。
從單純的喜歡吃蕉,到欣賞芭蕉樹和旅人蕉的身影,然後又因學習花藝,有機會接觸到更多蕉科家族的花,讓我領略蕉科花、葉、果各自的特性。
在花材上,旅人蕉科的天堂鳥應是最為大家所知。天堂鳥又叫鶴望蘭,花狀如同鳥的頭部和羽冠,氣勢強大,是較高檔的花材,一盆花中只要有幾支天堂鳥,焦點通常很難被轉移。
若說天堂鳥是王,黃金鳥則可稱后,黃金鳥又叫小天堂鳥,它的花型較天堂鳥柔美,苞片橘色帶金,充滿熱帶風情。天堂鳥和黃金鳥同是旅人蕉科,但不同屬,天堂鳥是鶴望蘭屬,黃金鳥則歸赫蕉屬。
說到赫蕉,它原產於西太平洋地帶,光品種就高達百種,而赫蕉花串也因品種不同,而有直立形、倒垂形、螺旋狀,顏色多彩。切花中較常取得的有豔紅赫蕉、金鳥赫蕉。在插作赫蕉時,我總是高興又緊張,因為赫蕉很美但不普遍,加上它特殊的形態,一下手就左右架構,得謹慎比畫再定位。後來我還插作過到夢幻蕉,如同其名,夢幻蕉淡紫如蓮的花苞生長在直立的莖上,宛如粉黛美人,讓人賞心悅目。
當蕉花凋謝,花片逐層剝落,隱身其中的雛形蕉也跟著露臉,讓人明白容或花形各異,但它們都是蕉科家族無誤。
想想,蕉科在我們的生活裡是很重要的,它全身上下都發揮極大利益,果實是全球重要的食物來源,葉片可實用或觀賞,花則是切花市場的搶手花材。此外,在文學上更被賦以浮想聯翩,相關作品傳誦流長。
在我於台北市中心遇到旅人蕉的一、兩年前,我曾無意間在迪化街附近的水果攤,看到當年在沙拉越為之驚奇的米蕉,我仔細端詳良久卻沒買,如同那天傍晚站在旅人蕉下仰望的心情。關於記憶,關於蕉科家族的南洋經驗,是難以復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