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智
說起《桂花巷》的用心良苦,陳坤厚當時承受的壓力非同小可,三方合作等於創作時背後有更多的老闆、更多的帳目算計。回歸文學、尋找題材,原意乃在彰顯電影的氣質、挖掘它的深度,但與此同時,卻又因資金調度而有太多的妥協,完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血淚斑斑。
整個一九八○年代的台灣影壇,有一股隱性的文化力量在熱切滾動。它上承自一九六○年代初期,包括健康寫實、古典印象的銀幕美學實踐,走到一九七○年代後期,來自文壇的論戰,以及表演藝術圈的自省和創新,一波一波,一浪一浪,衝擊了全球華人社群,電影產業於此也被包裹在整個大浪潮當中,從不同角度、不同切入點,給出直接和間接的反映。經典名作如《小城故事》、《六朝怪談》,甚至《假如我是真的》等等,都是形象鮮明而彼此之間對比極端的例子。
鏡頭下有清新詮釋
一九八○年代初期,台灣影圈陷入「拍什麼賠什麼」的危機,部分對於電影藝術仍有強烈理想、高度追求的創作者來說,一種強烈的嚮往和渴求便在錢來錢往、日進日出之間,匯成那股隱性的文化力量,愈聚愈濃,終致發酵蒸騰。
大概從一九八二年至一九八九、一九九○年——橫亙整個一九八○年代,文學作品改編搬上銀幕無疑是一股「潮流」,從《看海的日子》、《小畢的故事》、《兒子的大玩偶》,到《玉卿嫂》、《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加上《結婚》、《莎喲娜拉再見》、《嫁妝一牛車》、《魯冰花》、《怨女》,以及跨域合攝、雖非改編但文學氣質濃烈的《滾滾紅塵》;沒拍成的更有王文興原著的《家變》,以及蕭麗紅原著的《千江有水千江月》。
附帶一提,除了電影,還有一九七九、一九八○年就開始醞釀的白先勇《遊園驚夢》舞台劇,到了一九八二年八月終於上演,立成經典。
在這其中,問世於一九八七年的《桂花巷》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製作。它的成本較高,考據認真,由中影、學者、香港的嘉禾三方合資,除有演技及性感兼具的陸小芬領銜,男星安排也煞費苦心,以港星任達華做為號召。
吳念真編劇、陳坤厚導演,整部《桂花巷》洋溢著古典的韻味,畫面剔透瑩潤,寫情的場面柔沉雅致,寫時代、寫大背景氛圍的段落如燒王船、大拜拜等,則如夢似幻,宛如來到迷濛異境。
陸小芬雖是當年金馬入圍遺珠(該屆女主角是《胭脂扣》的梅艷芳),稍後則在亞太影展勇奪影后。電影拍竣匆忙上映,幸好獲得不錯的票房反應和評論,名家如焦雄屏等下筆犀利,針對影片在抒情尺度的拿捏雖有批評,卻也認為原作者於此間的耽溺要負擔某種程度的責任;蕭麗紅在寫作時對於題材的激動與興奮,以及蕭自謂「人物精神與血肉的濃黏情感」,反而在陳坤厚的鏡頭下,有了清新的詮釋。
不過說起《桂花巷》的用心良苦,陳坤厚當時承受的壓力非同小可,三方合作等於創作時背後有更多的老闆、更多的帳目算計。回歸文學、尋找題材,原意乃在彰顯電影的氣質、挖掘它的深度,但與此同時,卻又因資金調度而有太多的妥協,完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血淚斑斑。
《桂花巷》原盼能以兩個半小時的篇幅,細細演繹高剔紅這位「斷掌」的歹命女子,如何昂然不屈迎向命運,憑著人性本能掙扎求生,嫁入豪門,衝撞出不平凡的一生。然而,迫於當年影壇現實,最後無力效法《看海的日子》的大篇幅,而只能以不足兩小時的一百一十餘分鐘收束全局。
數位版本再現銀幕
此外,當初在撰寫劇本的時候,陳坤厚為尊重原著,並本著寫實精神和美感,要求盡可能以閩南語落筆,拍攝時演員說的也是閩南語,不諳閩南語的幾位男演員——庹宗華、周華健、任達華等也盡量減少他們在鏡前張口的機會。然而,據載,當年因《戀戀風塵》的台語篇幅引起衛道人士的反感,施壓中影,使得《桂花巷》橫生枝節,這些批評其實不完全來自官方的阻擋,而是一個轉變中的時代必然出現的波折,約莫也是在此期間,更有金馬獎評審要求觀賞港片的粵語版拷貝,以求更能感受時代脈動。
終於在《桂花巷》上映一周後,中影從善如流推出閩南語配音的版本,在台北的國聲、板橋的中國、三重天台等六家戲院放映。
睽違近三十年,《桂花巷》在今年十月二十七日聯合國「世界影音遺產日」,經過數位掃描、調光調色,終於再現銀幕。惟盼此次特別放映之後,能真正把它送進電影院,讓新世代的觀眾能親身體驗它精雕細琢、兼具華美與清新的氣質和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