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琹川

拔草，很簡單的動作卻很療癒，應該說只要專注地做一件事，便能屏除外界的紛亂，讓心逐漸靜定下來，甚至達到渾然忘我的境界。而拔草又能在短時間內將蕪雜化為淨整，更有及時的視覺成就感。

整個早上五色鳥叩叩叩地在林間敲著木魚，盈耳的蟬唱頓時成了背景樂。我蹲在園子裡拔除滿地生機盎然的草族，幾陣梅雨之後更是快速抽長，酢漿草、蛇莓、昭和草、倒地蜈蚣、腎蕨、土香、馬齒莧、咸豐草……我特別將拔下的魚腥草另放籃子裡，因之前的久旱，魚腥草尚未能盡情舒長，葉子顯得瘦小，我只好連根一起拔，當然根部也不夠鮮肥。以前老嫌它們長得太肆意到處侵占領地，今年卻期望它們快快長大。人常常在擁有時不覺珍惜，一旦缺乏才知其可貴，類推於其他，亦皆如是吧！

魚腥草又名蕺菜，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因採摘時會散發類似魚腥味而得名，台語稱「臭臊草」，其實加熱後不但無腥味反而有一股清香，客家人則以其葉形而稱它為「狗貼耳」，日本人看它有多種保健功效而喚「十藥」。主要生長季節為春夏，是夏天常見的青草茶，也可煎蛋、煮湯當野菜或做中藥。雲南長大的朋友說，它的根部在當地常用來做開胃的涼拌，即將根搓洗乾淨，切一到○‧五公分小段放入臼中，加入小塊薑、生辣椒、香菜、鹽和炒過的花生（小半碗）全都和在一起搗碎即可。

最早記載魚腥草是《名醫別錄》，而《本草經疏》中：將魚腥草搗汁服用，可治療肺癰（即呼吸道感染疾病）。中醫認為魚腥草味辛、微寒、歸肺經，有良好清熱、解毒、利溼、抗發炎等作用。平日居家以魚腥草、薄荷、紫蘇等泡茶喝，能補氣養肺，若再加上西洋參和黃耆則可平衡魚腥草、薄荷、紫蘇偏涼的藥性，是增加免疫力很好的防疫保健茶。

草葉下其實是個生態豐富的世界，那驚跳而走的樹蛙，彈躍的蚱蜢，成群的螞蟻雄兵、挖洞築巢忙碌的紅腳細腰蜂，或者被食空軀體的昆蟲、掉落的蟬衣、散覆一地的落葉，這動與靜形成一種對比，默默示現著生和死的樣貌。我直起腰看著飛舞的鳳蝶，一隻蜜蜂黏繞著我打轉，像個頑皮小孩揮也揮不去，交尾的豆娘在光亮的陽光中相攜飛旋，桃粉的野牡丹燦爛地綻開笑顏……「生如夏花之燦麗，死如秋葉之靜美。」腦海中突然浮現泰戈爾的詩句，熟悉的字句讓我忽有所思，停止了拔草工作，仰首傾聽樹梢間風起撥響的呢喃與嘆息。

親愛的T，年輕時讀此詩句，只覺充滿詩意的感動，理解是很直接的；而今深深感到要達此境地實屬不易啊！生如何似夏花之燦麗？是年輕緋紅的臉龐、閃亮的眼睛、充滿熱情與行動力、勇於實現夢想的堅持與勇氣，如那豔紅的玫瑰散發迷人的色香。或者鬢已星於僧廬下聽雨，穿越世間外顯的功名色相，尋求內在真正的清喜心安，自紛亂的天光水影中照見本然面目，如那清雅無染的蓮華，縱使在風中在水裡，仍是一派恬淡悠然地綻放芬芳；而死又如何似秋葉之靜美？多少人在死亡面前充滿驚懼怖畏、或貪愛不捨、或滿懷憾恨，唯能真正放下知所歸處者，如那離枝的秋葉隨風飄落歸根，始有靜有美可言。靜美並不是全然的冷寂枯萎，應是醞釀積養，是化作春泥還護花的安然悲心，是另一段旅程的等待。

玫瑰熱情豔麗自是迷人，蓮華澹淨脫俗有其韻致，它們是生命不同階段，由外向內的追尋，心靈若能安然自在似蓮華，或許才能真正圓滿如夏花燦麗的一生吧！猶那唧唧急急飆歌的蟬嘶，烈烈昂揚分秒賣力，爾後無論完成或未完成，終將聲盡力竭跌落草叢，等待再一次的輪迴。而隱於林中的五色鳥，幾響叩叩叩 叩 叩叩的木魚聲便能將一切喧鬧轉為安定清涼。

親愛的T，當死亡逼臨時，我祈願看到那片別枝的落葉，輕盈乘風，充滿感恩地俯吻大地，不是荒涼的滅寂，而是隱約一抹微笑的安恬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