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原有機會當黑手,從事車床、電工、汽修等工作。國中,從偏遠小鄉搬住城市,國小成績好,只因為缺乏可以比較的對象,我難以發捲舌音,英文課羞赧開口,數學本來就差,幾番考試下來,更印證了城鄉差距不是隨口說說,而真有其事,可證之數字,我的分數。
我開始逃離每一天,迷漫畫、浸電玩,當時沒有憤怒鳥、砍水果,還是可以玩小精靈,愈玩腦袋愈不靈光。我布置更大的網自我迷惑,安撫自己到了明天,數學、英文、物理等,自可迎刃而解。明天沒更好。我成為黑手候選人,考進南港高工。
黑手工作與體力、技術息息相關,我必須學會在一分鐘內,嶄斷五條半公分厚的鐵條。學著拆裝引擎,開挖土機、用電焊、氣焊跟簡單的水電配管。這都是黑手的基本配備。職業沒有貴賤,但成為黑手,不在父母對我的期待。父母期許我莫像他們一樣,扛水泥、搬磚頭、鑿牆壁營生,希望我拿筆,「坐辦公室、吹冷氣」。至於坐辦公室、吹冷氣能做些什麼工作,已不是他們所能想像的了。
為適應以後的黑手工作,我暑假到鐵工廠搬弄鐵管,套上鑽頭,鑽各種孔徑。休息時大夥喝涼水,聽電台兜售著胃藥、肝藥跟香港腳藥膏;這期間,在喧鬧跟汗臭之間、在雜亂氣味跟鋼管之間,我找了一個位置,坐下。時間跟我,舒服地擠在一塊兒。以為我的未來,就該長成這樣。
我的未來隨著提前入伍、報考大學轉彎了,但每經過廠房、工地,忍不住想,有一個我就在其中,當年他沒有轉彎,也愛極了機油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