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智
一九六一年一月十一日,華語電影史上最美麗的一抹「影子」翩然於台北新生戲院的銀幕正式亮相。這部以英文片名「The Enchanting Shadow」(迷人的影子)躋身坎城影展正式競賽項目的短篇小品,登台至今恰恰六十年整;它瑰麗的色彩、典雅的氣質,一度曾因多年未見而成為「夢幻逸品」般的傳奇,偶見殘篇,更似吉光片羽,讓人驚豔驚粲。這便是李翰祥導演繼《江山美人》大獲成功之後,真正讓華語古裝片擺脫「大戲」味道,邁入古典世界的里程碑之作:《倩女幽魂》。
想像中的末日景象
這部《倩女幽魂》籌備的時間其實很早。《江山美人》在一九五八年夏秋之際拍畢,香港邵氏公司對成品頗具信心,此際便已決定增加古裝片的產量,《倩女幽魂》在此間就扮演了承上啟下的關鍵角色。以《聊齋》故事〈聶小倩〉為藍本,投注了包括李翰祥、副導演胡金銓等整個團隊對於中華文化古典情韻的想像和寄託,經營出一座沒有水袖蘭花指、沒有黃梅調扮皇帝的典雅園林,古色古香的氣韻和質地,便在此建立而成。
電影才剛開始,李翰祥就以高反差的不協調畫面直接破題:騾車載著收帳的書生來到這個風光明媚的小山城,街上一派富庶景象,然而客店掌櫃卻和富商在門口爭吵,一句台詞「都讓難民和軍隊都住滿了」破空而來,富商怒回「哼,有種你們去打清兵去!」後方大街上一隊士兵巡邏而過。原來這就是我們想像中「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末日景象。
之後,書生投宿金華古寺,劍客月下舞劍,書生夜半聞琴,尋聲暗問,推開一扇月洞門,驚見精緻園林,滿池白蓮,荷葉裡藏著鴛鴦戲水,池畔水榭,美人身著黑紗鑲金邊的晚裝,背襯金碧荷屏,面朝月下清波,拂琴誦詞,字字句句如珠落玉盤。
人性映照最吸引人
《聊齋》的鬼狐世界,迷人之處正是那份人性的映照。《倩女幽魂》的美,也絕對不在飛天遁地,而是鬼的人化,片中警句:「陽間有可憎之人,陰間有可親之鬼」是為一證,再有,富家太太們摸著骨牌,相互調笑,特寫鏡頭正面拍攝姥姥陰森森的慈愛笑容,那也比任何的特效化妝來得更叫人心頭發毛。
一九五九年拍攝結束後,《倩女幽魂》原先瞄準一九六○年的亞洲影展,突然之間又整個改弦易轍,彼時與我方仍有邦交的法國邀片參展,中影方面自覺新片趕拍不及,特別情商邵氏相助,邵氏方面也正有揮軍國際、拿下歐美市場的壯志雄心,於是將《倩女幽魂》送來台灣審核,通過之後便代表中華民國,參加坎城影展,成功擠入正式競賽項目,雖未獲獎,至少踏出第一步,也為日後《楊貴妃》、《武則天》揚威坎城奠定了很好的基礎。
《倩女幽魂》在一九六○年夏天於香港上映,一九六一年一月正式登陸台灣。一九八七年的重拍版本,不僅讓張國榮、王祖賢留下傳世代表作,更完全改變新世代對於古裝片的想像和視野。回到一九六○、一九六一年,李翰祥、樂蒂、趙雷的這部《倩女幽魂》,也恰恰是奠定整個一九六○年代至一九八○年代初,二十多年華語電影全盛時期,整個影壇對於「古典世界」的基本定義和美學標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