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常言道:「一葉知秋。」宋朝宮廷會在立秋這一日,將梧桐盆栽移入大殿,待時辰一到,梧桐葉落,太史官高聲報秋;其實報與不報,時節都會依次而來,不早不遲,彷彿跟我們約好了似的。
梧桐葉不但守信、知秋,也能知閏,傳說一枝條上本來是對生十二葉,每到閏年就會變成十三葉,雖無根據與定論,但足見在華人心目中,梧桐是多思多感的靈物,方能引鳳凰來棲;台灣的立秋沒有神鳥翱翔,平地倒有威風凜凜的秋老虎,虎吼懾人,是夏季的最高音,再來暑溽漸漸收聚、退散,接著涼風至,白露生,滿枕新涼,秋天便真的來了。
有時的確也是一「夜」知秋,當伍子胥的父兄被設計處決,為留有用之身,他只能滿懷悲憤,踉蹌在奔逃的路上,並一夜白頭,那不是真的頂上飛霜,而是心寒至極。村上春樹說:「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生命常會出現重要的轉折點,那些突如其來的變化與失去,好比一陣亂打的悶棍,逼著人不得不直面現實,瞬間起身與成長;但也許長得太過匆促,總像暑期猛然抽高的少年,因為趕不上自己的身體,每每走在風裡,就變成一副細瘦歪斜的衣架,散掛著憂愁。
愁,不就是心上的秋嗎?
一片心情就是一片風景,秋景蕭瑟,聽細雨打梧桐,一葉葉、一聲聲,都叫人不得安生,不怪文人作悲秋之語。宋朝詞人吳文英說:「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愛別離最苦,我在母親身上體會甚深。母親十多歲就離開南方的家鄉,輾轉在台北、桃園等地工作,因為返鄉之路遙遠,假期珍貴,她總是在收假前的夜晚才趕車北上,黝黑車窗倒映著揮不去的鄉愁;如今車窗上的離人是我,耳機裡正唱著:「我的行李孤孤單單散散惹惆悵……」夜行的客運巴士既黑暗、靜默又寒涼,只有手機螢幕還亮著點點星光,像一艘銀河裡的小船,搖搖晃晃,令人暈眩。
這站是台北,心事與盛夏勿忘下車。
秋,初來乍到,此際燦橘色的金針花開得最好,在太陽出來以前,她就是日光,遍撒大地。金針花是華人的母親花,又名「萱草」、「忘憂」,古人遠行,總不忘在母親堂前種萱,慰藉慈母念想;我也想帶母親到日出之地,在微光中,看她的笑容一點、一點地綻放,如同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