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徐行】 鯨魚在後灣唱歌

文/劉克襄 |20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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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克襄

最初認識小女孩,是透過臉書。

童年時,她住在台灣南端的後灣,自家前面就是遼闊的海洋。那個年代的冬天,墾丁常有鯨魚到來。小女孩自小聽力受損,無法與人正常溝通。沒有同伴相處下,每天放學,她獨自在住家後院的山丘上望海。

早年黑潮往北奔流時,固定有大批魚群前來,同時吸引鯨群尾隨。鯨魚族群裡,偶爾還有母鯨伴護著小鯨,在後灣外海嬉戲。

有好一陣,當她站在高高的山丘上眺望。偶爾,真的會等到不可思議的海景。遠遠的海面,竟有鯨魚在粼粼海面翻滾。有時還看見鯨魚噴氣,當鯨魚噴出高高的水柱,她更是雀躍的歡呼。那種情境,彷彿跟這些海洋的精靈和巨人,有些靈犀相通。

但上半個世紀,冬天的海面常有日本船隊到來,在海上捕捉鯨魚。小女孩的阿母在世時,講過一則悲傷的故事。有一天,鯨魚媽媽帶著孩子來到台灣海峽。結果,小鯨魚被捕走了。從此以後,海邊常聽到鯨魚媽媽哭泣的哀傷聲。阿母聽了,也跟著鯨魚媽媽一起哭泣。

屠戮鯨魚之悲劇,後來我讀台灣的捕鯨歷史,大抵可從文獻知道,但個人跟鯨魚的情感,還甚少聽聞。從二○年代末起,台灣南端曾捕殺過數百條,主要為大翅鯨和抹香鯨。這樁產業直到八○年代初才禁止。但此時,鯨魚經過台灣南端已很少記錄了。

隨著小女孩的漸漸成長,不僅鯨群沒了,漁民換上大型的補魚船,也把跟隨黑潮前來的魚群補撈殆盡。此後,隨著台灣經濟成長,後灣海岸邊蓋起了遊憩休閒為目地的海生博物館。館方雖有保育信念,初時難免破壞此地原有生物的棲地。遊客來了,更干擾在地人生活。相對地,大財團注意到此一美麗海灣,想在潮間帶的海岸蓋飯店,直接衝擊了陸蟹的棲息環境。

小女孩跟阿母一樣年紀時,我才認識她。人稱黑貓姐,繼續住在台灣最南端。身為一個偏遠小地方的環保人士,面對不斷成長的觀光旅遊,她清楚了解這種外來文化和財團強勢介入的危機,愈發覺得自己在地長期觀測的重要。

從鯨魚的消失、魚群的銳減,以及大量陸蟹在公路遭到路殺,還有從小就看到母親在珊瑚礁區取海鹽、撿蚵貝的艱苦生活。她對海洋那分至深的情感,直到長大,都沒有改變。

從孤單的保護家鄉海岸做起,黑貓姐力排眾議,帶動義工,日後成立保育協會,進而與政府部門一起合作。儘管只有微薄的力量,她仍試圖讓這個世界保有一些過去的美好。一些普通環境的微小事物,縱使只有最後的希望,都想試著爭取一絲絲機會。

譬如有一回,她外出關心寄居蟹被補捉的情形,半路上看見一隻斑龜想要過馬路爬到溼地產卵,結果被車子壓死。血肉模糊的身軀下,她發現還有四顆蛋完整倖存。於是,開始在臉書發出求救訊號,希望臉友教她如何用沙保護,讓龜卵順利產下小龜。

我常在她的臉書看到讓人驚心和痛心的小事,但也看到她一毫不放棄機會的努力,以及環保減塑的溫馨行動。例如以清理垃圾為例,她無時無刻不在海邊撿拾。有人或許會說海邊垃圾永遠難以清除乾淨,但她抱持著日常工作的心情,訂為一種禪修般的試練,心性養成的學問。

鹽滷,何嘗不是一個更具前瞻性的課題。昔時在地人以海鹽做為日常生活的食用調味料。她特別把這項過往技藝找回來,繼續在海岸撈取鹽花,帶回家烹煮,重新摸索在地製鹽的美好文化。從傳統漁獵文化裡,學習承傳美好的技藝。獨一無二的鹽滷,隱隱走出後灣的海岸美學。

人生來去,總有諸多生活的繁瑣,有些小事會擴大成大大的問號,但也有一些會積纍出美麗的驚歎號。希望未來,我們島上的問號愈來愈少,驚歎號愈來愈多。

每個地方,到處都有黑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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