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佩君

「人生在世是一種不舒服，部分理由是因為太努力了，另一部分的理由是太不努力了，如果深入探究原由，被你問到的人會先回答：『你是不是太努力了？』如果你回答是，他就會說：『那個問題就在於你過度勤奮工作。』如果你回答否，那他就會給你相反的答案，然後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這是我在《齊克果日記》裡讀到的一段有趣又犀利的文字，覺得很適合當作介紹吉竹伸介這本小小圖文書的前言。看到吉竹先生在書的版權頁畫了一個張開雙臂、笑咪咪、帶點呆萌的自畫像，對著讀者說：「但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太努力，希望大家也不要太努力喔！」就有此聯想。

無論如何樂在其中

居然叫人「不要太努力」！這樣的「驚喜」在《胡思亂想很有用：吉竹伸介的靈感筆記》裡有很多。吉竹伸介很多想法都與主流價值背道而馳，但他不是那種聲嘶力竭、大張旗鼓、要說服大家向他看齊的反對；而是內向的、在自己的小宇宙裡爆發出許許多多細碎聲音不斷思辨，最後決定「我這樣就好」，也不期待別人要跟他一樣。這裡面有兩個關鍵，一是因為吉竹伸介非常了解自己，並且不把「放棄」當成壞事；就像他的繪本《脫不下來啊》中被衣服卡住的小男孩告訴自己：「既然脫不下來，那就不要脫了！這麼想就簡單多了！」另一個關鍵因素，也可以說是吉竹伸介的超能力：「無論面臨任何狀況，我都有把握可以樂在其中」。

《胡思亂想很有用》第一章「我的胡思亂想」，吉竹伸介畫藥妝店自由取用的盒子裡被丟了收據，納悶自由是什麼？看到車站「小心偷拍」的告示而畫了一張遊客偷拍富士山的圖，思考什麼是偷拍？他也畫了與太太分別使用過的吸管套，一個仔細摺成小小的，一個隨意棄置皺巴巴的；最親近的人所思所為卻相隔遙遠，他感動人生的奧妙……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吉竹伸介不但挖掘出意想不到的趣味，還讓這些無所謂的事物突然有了更深層的意義與情感，這也讓我想起他在繪本《這是蘋果嗎？也許是喔》使用的魔法，當「說不定不是蘋果喔」咒語念出，蘋果就千變萬化成為無限想像的載體。

讀到第二章「身為父親的胡思亂想」，不管有沒有小孩都會會心一笑。吉竹伸介似乎是把小孩當成一種特殊、有趣的生物在進行觀察，小心翼翼的畫下小孩的肢體動作、對話，每一則都有「咦！他居然會這樣啊」一種好不可思議的驚歎。或許是帶著這種佩服的心情為兒童創作，他的作品深受孩子們喜愛，所有不好的習慣、不美麗的情緒、不合理的想像，在吉竹伸介眼裡都如寶石般閃耀。

無用之用實為大用

吉竹伸介的人生哲學在第三章「胡思亂想直到睡意襲來」中充分抒發。他像是吃了誠實豆沙包一樣，把自己不符合主流期待的特質都寫畫出來，如坦言自己容易擔心，常常會覺得不安、悲傷、心情低落，所以需要用持續速寫畫一些小事來激勵自己，但基於「所有的事物存在都一定有其意義」的信念，他畫「這種孤獨感一定能派上用場。我只能如此相信了，不然我這麼煩躁是為了什麼啊？」自卑、嫉妒等負面情緒也都可以套用。而身為插畫家卻不擅長上色，他也坦然接受，「我覺得讓自己辦不到的事維持辦不到的狀態，正是作家維持其特質的方法之一」，且乾脆把上色的事交給別人。他還畫了一幅「我是懸絲傀儡，誰願意來操縱我」，直言自己討厭做決定，選擇愈多就愈難取捨，所以他「非常適合跟喜歡做決定的人在一起」、「只要有人願意操縱我，我就可以表現得非常精采」，他認為當一個被操縱的傀儡就是他「最舒適的生活方式」。

吉竹伸介就像《我有理由》裡的小男孩，振振有詞地解釋這不完美的自己其實很有道理，讓我們一邊讀一邊笑，並油然升起寬廣的包容力。而書中簡簡單單、一氣呵成的線條圖畫，也以一種溫柔的姿態打破框架，用幽默展示不勉強的人生可以如此生氣盎然，胡思亂想這無用之用，實為大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