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小事】金石堂與現代詩

文/吳鈞堯 |2019.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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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了我多年「鄰居 」,金石堂跟我都離開重慶南路了。圖/吳鈞堯

文/吳鈞堯

我有一段時間寫詩。八○年代中,詩刊如《曼陀羅》、《薪火》、《藍星》、《創世紀》,以及中部的《笠詩刊》等,不管資歷以及所標榜的詩主義,皆人氣暢旺。很像這幾年,寫新詩、出版詩集,成為顯學,讓詩集擺脫票房毒藥汙名。

每想起短暫的寫詩歲月,我便想起金石堂,這個古怪的聯想一點也不古怪,金石堂作為台灣第一家連鎖書店、並以排行榜帶領閱讀風潮,竟在八○年代,在它的忠孝東路分店,堂而皇之擺上各種詩集。

現代詩在當時的興盛,我一直沒找到合理解釋,與余光中從香港回返台灣、且任職中山大學有關?戒嚴時期,文字敏感,寫詩,以晦澀歧義讓思想偵查無以下手?純粹是詩詞傳統的回歸,以詩的美妙呼喚吾輩投身懷抱?或者弦任職《聯合報》副刊期間,捧紅席慕蓉,寫詩成為餘波;抑或「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鄭愁予鼓起詩情與浪漫?或者與當時的民歌習習相關,我們唱著被譜曲的詩,也寫著詩,希望被吟唱?

我懷念那個詩歌年代。九○年代初,我參加台中縣政府舉辦的文藝營隊,青年詩人於會後慷慨激昂地說,他要籌組一個詩社,那副豪情我記得清楚,宛如滿清末年,青年志士舉大旗、宣大志。那是一個因為「詩」而雄大的時代。

我有幸參與現代詩的興盛,青年詩人林燿德當時當擔任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祕書長,籌辦文藝營、研討會、參訪等,創意無敵,每思及總懷念與遺憾。遺憾他未及三十五就走了,不然,他能為人間展演更多文字魔術。林燿德曾為年輕寫作者辦理詩的導師,小詩人寄稿給協會,再轉給批閱的前輩詩人,為我批閱的詩人是詩人管管。

我鄭重存放詩人手稿,只是歲月的空隙太多,忘了放在哪一個夾層。現代詩詭異地紅了十個年頭,在金石堂暢銷書與新書陳列架上,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好幾年。金石堂出版的《出版情報》介紹本土與東、西方翻譯好書,企畫專題討論版權、翻譯,並介紹作家,選出年度出版人物,詹宏志、楊照等,都曾入列。書店於一九八二年成立,八三年在公館汀洲路成立第一家複合式書店,結合圖書、餐飲與服飾等,一九八四年五月在重慶南路成立了結合文具、售票、咖啡餐飲以及電腦售票系統的分店,建築前身是百年建築,金石堂的入駐,讓重慶南路書街更具氣勢,也成為地景座標。

金石堂重慶南路店,於二○一八年五月正式熄燈,結束營業消息一出,我多次經過,見人潮不斷,與讀者三三兩兩,呈重大對比了。我擠進過一次。它的一樓右側,往常擺放各式雜誌,我曾經服務的幼獅公司,距離書店僅兩分鐘,我常佇足雜誌區比較各式書籍,汲取養分,許久沒來,不知它何時另闢禮品區,兜售台灣精品,以因應愈來愈商旅、愈來愈不像重慶南路的重慶南路。如同它的售票系統、咖啡與餐飲,都是隨著時代的需要,一一添附了。

金石堂的嚴峻挑戰是誠品書店於一九八九年創立,以閱讀的清流作為知識傳播的燈塔,享譽之高,讓「賣書」這件事情不只是賣書,而成為文化,我有一位朋友幫誠品寫文案,據說不收費的,義務幫忙,一系列創意十足的文字與活動絕佳配合,誠品的成功也造就了朋友的成功。

誠品以敦南店為基地,順利拓展成今天的宏大規格。誠品的成功有其多重創意,但有一部分是跟在金石堂後頭的,比如複合式經營、發行《誠品好讀》等。九○年代,提起誠品與金石堂,都認為後者俗了點、商業氣息濃了些,且氣氛、擺設、書籍呈現、與讀者的互動等,誠品件件燙金,金石堂雖然有了那個「金」字,卻是含銀量居多。

金石堂與誠品的經營模式,不是我可以言說的,只是恰恰在一個年頭同行了一段路,目睹兩個書店通路的興起。逛金石堂重慶南路店,讀者的成分不同誠品,文青極少,學者、學生與上班族居多,不少大陸遊客到公司訪我,下一個景點經常就是誠品信義店,消長之間,立可判斷。

我依然常跑金石堂,一樓暢銷與新書,有幾個櫃子擺放學術叢書,二樓主要陳列文具,三樓作為餐飲,並隔有一個小空間當發表會。有一次我應邀為楊美紅新書發表擔任主持,會後獲贈貴賓卡,我記得我該在牆上簽名了,挨著人潮擠進熄燈拍賣會時,找了半天,竟沒有找到。牆,正面、左邊與右側,簽名處或高或低,有隸書霸氣、有小楷娟秀,這是多少年的累積,迴盪了諸多理想與心事,而今將要一一拆解。

有一次回金門老家,正逢整修,老家斑駁的木製門板被拆卸一旁,我以為它們會被審慎保管,豈知灰飛煙滅,我不知道這一面植滿回憶的牆,會移向哪一個時空?

搶買書籍的人非常多,結帳、補貨速度快了十倍不止,像要把這十幾年來的冷落都一起補滿了,正式結束營業了,創辦人周正剛率領三十四位員工著黑色衣服,上頭印有「城中記憶」幾個白字,黑色底、白色字,正把一張紙倒了過來,那多麼隱喻啊,關於一座書城怎麼走在年代的前頭,補給人們的心靈,又怎麼在時代與人情的變動中,把燈給按了。

我倉皇離開金石堂時,它依然輝煌,歇業倒數三十六小時不打烊,我沒有再擠進如跨年晚會般的人潮裡,關於一座書城,我與它的告別該是安靜的。九○年代以後,我不再寫詩,短暫的寫詩歲月與金石堂城中店的三十四年,無法並比,只是它們的離去都顯得匆匆,尤其當原址變成商旅與其他、尤其當它打開了另一種燈光,我知道,它已是歷史的隔間,就算我再努力召魂,也常常找不著詩的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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