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身體的有限,
無懼於它的逐漸衰老和不堪;
並且從身體開始,
經歷自己的心,
覺察自己的深層欲望和恐懼。
圖/羅志仁
文/鄧美玲
六月底出差廈門,返台時,一下飛機就拉著行李,趕去上課。進了教室,黑壓壓坐滿了人,我只能靠門挨著一個同學坐下。
那天張老師不知為何緣由,正在數落教練群的不是,帶針帶刺的話語,像箭一樣射向在座每一位,但教室裡卻流動著一種爽朗、輕快的氣氛。我望了望旁邊的同學,她對我微微一笑;再看看其他同學,尤其幾位教練,只見大家盤腿而坐,不慍不喜,照樣專心聽課。
剛認識張老師時,常被他說的話嚇到。他很直,不假辭色,很多像我這種文人性格的朋友,都因為受不了他的言語風格,短暫接觸便又離開了。而我們這些一學就是十幾二十年的人,老師的話雖然愈來愈猛烈、尖銳,我們卻在不知不覺間,練就了「再也不為言語所激」的功夫。
想想真的不容易!老師明明知道大家不喜歡他的言語風格,但他繼續這樣。是他改不了嗎?當然不是!我們都見識過他的許多面貌,包括不同的講話方式。那他又是為何呢?
就好像我們練功是用動作招式形成一種身體的情境,讓你累得喘不過氣來,讓你感覺快樂、舒服,或者讓你覺得力不從心……你在動作中如實地經歷自己,而有了各種感覺。
但是,你能否穿越你的「感覺」而到達「覺知」呢?
剛接觸氣機導引時,因為文字工作之便,很快就成為老師的得力助手;但是,也很快就成為接受老師雷霆之教的弟子之一。我那時候頗有些文名,但老師幾次批評我的文章「太多感覺了!」我很不服氣。直到後來漸漸明白「感覺」和「覺知」的差異,才打從心裡對老師的教導心悅誠服。
不僅文章,我常想,當年拿著學費徘徊在兩個門派之間,若一步之差,投錯師門,也許現在的我雖然學到了各種動作技巧,但依然是當年那個自我感覺良好,卻總是被「看不慣」、「聽不慣」的人與事「一屁打過江」,動不動就被刺得跳起來。
張老師說:「我只教你們『保持覺知,經歷自己』!」跟身體結緣,就是「保持覺知,經歷自己的身體」,看到身體的有限,無懼於它的逐漸衰老和不堪;並且從身體開始,經歷自己的心,覺察自己的深層欲望和恐懼,看著它在那邊翻雲覆雨、撒潑耍賴,但你還可以保持旁觀,不被它捲進去。
當你遇到各種想法、價值觀的衝突時,你可以清楚看著自己到底站在哪個位置上,對於形成今天這個你的諸多因緣,了了分明,並且全無怨懟,只有感恩!漸漸地,你愈來愈覺得自己像個演員,該入戲時你可以全然投入,但你很清楚這只是一場戲,你隨時可以脫了戲衫,離開情緒風暴,回到自己。
從一開始的被公開修理後耿耿於懷、寢食不安,到如今可以微笑看著老師表演,並且穿越他的語言表象,感激他的用心良苦。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曲折漫長的內在歷程,張老師說:「如果你能在每一個細膩的轉折處,一絲不苟地轉過去,接著再進到更深、更細的轉點,你的功夫就不得了了!」
我們就是這樣,「保持覺知,經歷自己」;身體如此,心靈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