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台北市婦女新知協會提供
小玲來信:
在事業上我是一個自信的女人,在工作上我樂於接受挑戰,再困難的事總有辦法解決,但面對臥病在床近十年的父親,每天總有大大小小各種突發狀況,實在讓我心力交瘁,甚至因為偶有期望父親就這樣離開的念頭,而有深深的罪惡感。也曾想過辭掉工作全心照顧父親,但就算那樣我也沒有自信能做好,而且現在的工作雖然辛苦,但唯有離開家、見不到父親的時候,我才能好好呼吸。在照顧父親的責任和自己的生活上,我該怎麼找到平衡?
鄭淑錚心理師(英國心理諮商與治療學會資深心理師)解析:
佛洛伊德在一九二○到一九二三年間提出的三篇論文,正式將「死亡本能」(Tanatos Instinct)與「生存本能」(Eros Instinct)並列為主導個體發展的兩項基本生物驅動力,後者為爭取最大存活機會,內建在基因中的覓食、自衛、求愛、繁衍等趨力。
深受達爾文演化論影響的他,在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殘酷後,震驚於人類大規模互相屠殺的集體黑暗面,懷疑在生存本能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力量,讓人類心智失序脫軌,演變成幾乎摧毀文明的危機?相對於「生存本能」,他主張「死亡本能」是人類同時具有回歸到生命之前的狀態——追尋子宮裡的黑暗、返回無生物的平靜——之趨力,以便能從生命無止息奮鬥的緊繃中解放,得到全然的平靜放鬆;而此項自我解構的傾向受到「生存本能」牽制以致外部化(externalisation),免於自我傷害的破壞力則轉向攻擊他人,這在人類歷史上從無休止的戎馬征戰上可以得到印證。
佛洛伊德將「死亡本能」請上精神分析工作檯後,人們開始能指認它、轉化它,如是釋放的能量,造就了戰後近一世紀中西方文學、戲劇、藝術、建築及其他形式創作的大放異彩。
小玲是職場上能承擔責任與完成目標的女性,表示她在成長過程中累積了自己的實力,對於設定方向、執行計畫及完成目標,均有一套在工作操作中建立起來的自我價值感和自我管理機制。然而這種完成任務後的成就感,是不容易在照顧失能家人身上體現的,與之相反的,是一份永遠完成不了的任務與一種沒完沒了的窒息感。同時如果家人未能與失能者一起建構關於「死亡」的對話,互動中可能只剩機械式的僵化照顧,很容易陷入將對方視為「物件」的心理自我防禦,前述的所謂「死亡本能」也就在這過程中悄然啟動了,希望能早點結束這種存活狀態,其實是很合乎自然的反應。
仔細評估,小玲其實可以有不同的選擇:首先,關鍵之一是工作,讓她能暫時從照顧的角色中抽離,這對於所有照顧者來說都是絕對必要的休息,能增強「心理韌度」(resilience);其次,與父親建立一種面對生命終站的夥伴關係,嘗試關切他的未了心願,討論其他替代方案的可能性,或以其他象徵方式來補償或許無力改變的遺憾,例如:量力地提供清寒獎學金,彌補父親當年沒讀書的遺憾,或是陪老人家讀經祈禱,紓解他的「死亡焦慮」。
在這些行動中,愛的流動自然會喚醒生存本能,反而因為死亡而昇華為超越時間、空間的存在,死亡本能與生存本能不再有清楚的界線,逐漸融合為一。因為在破壞同時也是創造的意象中,死亡意味著對生命每個當下的同在與珍惜,而當我們體會到愛並不會因為死亡而結束,就能夠得到參與對方生命所賦與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