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玉芬

在蔡素芬的短篇小說集《別著花的流淚的大象》中，最後一則〈大象的生日〉討論著關於世代傳遞的課題。小說書寫大象的生命歷程，探討著動物世界，實則反映著人類的現實社會。

小說從一隻老象遲暮的身影展開，體能的退化，力不從心，戀惜地環顧所在世界的美好。「但我內在仍然青春如壯年時對四周環境充滿了好奇，我的腳步可能遲緩，我的心思和記憶卻旺盛。」一幅無可奈何的景象，雖聲聲嘆息，再轉頭仰視藍天白雲，卻充滿了生生不息、無窮希望。

環顧我們所處的真實世界，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景象？

周遭一群人，已齒牙動搖、華髮早生，宛如老象的寫照。他們生長於台灣的最貧困的年代，生活即工作、工作即生活，即是生命的全部。現在，他們年華老去，面對急遽變化的時代，憂心忡忡，使命感仍在，遺憾的是手腳舉止，愈來愈無力、愈來愈緩慢了。

閱讀〈大象的生日〉，思路與情感不斷地被衝擊拉扯。大象的出生地是在原始的森林中。美好的成長記憶，有母親的教授生活點滴，盡是大自然中的求生本質。舉凡溪流淺灘，習得喝水洗澡；辨識植物，剝樹皮、捲樹枝、挖土坑，尋求溫飽與護所。除此之外，還要飽受野獸的侵襲與人類追捕的威脅。大象的生命歷程，俯仰天地，有屬於牠自由自在的原鄉。

而下一代小象的出生與成長，是在動物園的飼育所，牠們有現成一缸喝不完的水，成堆成疊吃不完的枝葉。同時，「牠們不知道什麼是森林和曠野，什麼是溪流上的岩石與碎礫，牠們更不知挖土掘根的樂趣，也無法了解被猛獸追趕的滋味。」

生存環境的變化，影響著生命的成長。字裡行間對應人類的社會生態，因兩代迥異的成長環境，生存的危機與傳承的困難。作者以溫厚不失冷靜的文字，提供了閱讀者身處混沌的今日，一個反思的空間。

老一代，生於憂患，赤手空拳、開山闢土，流汗流淚灌溉的土地，創造了美麗的新世界。新一代，生長於富裕，備受呵護，亦如小象生長於動物園的柵欄裡。

老一代在遲暮歲月，依然勞神苦思，因為懼怕新一代成長於安逸，亦如小象沒有叢林生活經驗般，喪失了對環境奮鬥的本能。因此，現實生活中，世代間的交替與傳承，在文化精神、經濟產業等，總是充滿了挑戰與困難。

小象對母象的懷思，母象對小象的生死臨別贈言，親情傳遞一股龐大充沛的能量。藉這股強有力的能量，將一個走到盡頭的生命，與終生柵欄不自由的無奈，雙重淡淡的哀傷，被重重反擊回去。這一反擊，如天空中厚厚的陰霾，露出一道光芒。

蔡素芬的新書《別著花的流淚的大象》別出心裁地以兩兩對稱、互相呼應的故事情節，溫柔寬厚的筆法，解析生命旅程的轉折與歸屬。整本書讀來玩味十足，啟發性高，欲罷不能。作者安排這篇〈大象的生日〉為書末結尾，自有一種好戲戛然而止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