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玉芬

疫情壓頂，入境台灣，禁錮於防疫旅館，狹仄的空間，如犯人般頓失自由，可想像其滋味難耐。沒想到，眼前這人卻以一種詼諧風趣的口吻，描繪他的隔離生活，有趣且美好。

他說，那是抬頭可見，窗外的綠意盎然竟是台灣冬末，蓬勃生機中流露出溫暖；乳白香濃的豆漿是他台灣小食初嘗的驚豔。以管窺天，足以見識到他慕名已久寶島美食的實力。他眉飛色舞地談，雖首次旅台，初來乍到，台灣的一切，包括防疫效率與生活的便利，處處吸引他，皆是驚歎號。

推崇一種人，把平凡日子，過得精采。當他談起隔離種種，全身上下，似乎沐一層光，彷彿來自彩虹國度，不禁讚歎，那是怎樣的一種人格特質？

他，身為荷蘭移民後裔，南非的駐華代表，在台北的南非辦事處，履新上任。登門拜訪時，他剛隔離完畢，幽默健談，外交生涯已久，旅居世界多國。駐美時，常閱讀台灣資訊，對於寶島的特殊地位，充滿了濃厚興趣。幾天下來，實地親身體驗後，他不斷地用「amazing」（驚豔）這字來形容他所見到的一切。

南非，真可說是一顆璀璨的寶石，鑲崁在印度洋與大西洋兩大海水中，靜靜散發光芒。自始至終，我把南非排除於非洲版圖之外，我一說完，他頻頻點頭，並說了解我的意思。

老天垂愛，惠賜了豐富的天然資源給南非這塊土地。黃澄澄的金礦，在約翰尼斯堡市郊淘金城（Gold Reef City），向世人訴說開採艱辛的歷史。野生動物馳騁於大草原，自成一天地，來一趟Safari生態保育之旅，近距離的觀賞野生動物，學習尊重天地與萬物，是此生值得一趟的旅行。著名的非洲五霸（Big Five game），大象、獅子、花豹、水牛、犀牛，在非洲最大的野生動物保護區之一的克魯格國家公園（Kruger National Park），看看牠門，如一面明鏡，反射出我們人類渺小的身影。

自然景觀，包含湖泊、沼澤、沙丘、溼地、草地、岩洞、海灘、珊瑚礁，蔚成尋幽探勝的景致。蓊鬱的森林，自崇山峻嶺一路迤邐，溪流峽谷穿插，奇珍異獸棲息，彷彿是人間樂土。細數南非這些特殊的美景，不禁懊悔起多年前推辭一個巡迴南非演講的邀約。尤其，每當朋友熱情的呼喚，來、來開普敦，因它有獨特的海岸線，湛藍的天空，走一趟必永生難忘，至今仍無緣親炙這美麗之城，徒呼負負。倒是屢次拜訪約翰尼斯堡大城，或轉機時觀賞免稅店販售的手工藝品，美麗的圖騰，繽紛的色彩，依稀可推斷它是一個多元文化融合的國度。而多元文化，來自多元的種族，因互相融合才能輝映著多彩與兼容並蓄的美麗。

不禁憶起，喧鬧的大街，巷弄內玻璃圍幄半露天的餐廳，高大的藍花楹，枝椏突出，陽光微風下，樹影綽綽。餐桌上，鋪起雪白桌巾，高腳杯盛著透明的液體，微微晃動。美麗的白瓷盤盛著剛剖開的鮮蚵，一場無聲的美食愛戀，蠢蠢欲動。啜一口精釀白葡萄酒，感覺葡萄吸足了陽光的養分，經由多重程序，特殊的味蕾，慢慢地由舌尖釋放。我與L對坐，熱熱烈烈地相談，交換彼此過去職場的辛酸與奔波。多年後，關於南非，我仍清晰地記得，幸福感微微升起的那一刻。

南非多次隨團來，總生活在保護傘下，下榻於高級住宅區的Sandton City Mall的星級飯店。約翰尼斯堡，當地華人俗稱約堡（Jo’burg），是南非人口最多的城市。觸目所及是現代化的城市景觀，寬闊的林蔭大道與便捷的設施。在約堡數日，生活如濾水器下的飲用水，毫無雜質。這種生活方式，彷彿隔靴搔癢，無法真實體驗當地人生活，與我喜冒險的調性不合。

按捺不住，有日機會來了，央人載我走出舒適圈。當車子駛離 Sandton區，截然不同的市容景觀，漸漸地映入眼簾──地上的垃圾，殘敗破落的屋宇大樓，牆壁烏七八糟的塗鴉……街道兩旁小公園，或坐或站、無所事事的人，愈來愈多，一股冷颼颼的感覺，自脊背涼起，不知不覺正襟危坐起來。

友人解釋到，曼德拉主政後，城市變化極大。他的店開在市中心，早期生意不惡，隨著治安的敗壞，中產階級的白人紛紛外移，店的生意下滑，迫使暫停歇業；同車另一人，拍拍他身上的褲子，說是他花了美金二十元購得二手衣，聽在耳裡，滿是詫異，他位階警政高官，居然還要穿二手衣。當下，心生感慨，這個彩虹國度，難道看到的只是表相，不能名副其實，人人豐衣足食？

曼德拉的名言「人性真正偉大的光輝並不在於永不墜落，而在於墜落後總能再度升起。」這句話，對照每況愈下的南非，分外諷刺。

後來，結識了來自南非的漂亮寶貝──馬貝莎，撫慰了我的感慨。她是駐台的副代表，專責經貿推廣。每當她出現在眾人面前，總像有一道光，閃過眼前，如此神采奕奕。形於外，她的妝扮，令人賞心悅目；她的談吐，熱情積極擁抱生活。二○一七世大運在台北舉行，台灣非洲經貿協會的領導（孫杰夫理事長），款宴招待南非與烏干達選手，馬貝莎展現她豪邁的一面，拉著我，手持金門高粱酒杯，逐桌敬酒，與人乾杯。從此，每逢遇見，她總是來個擁抱並親熱昂聲大叫：「My dear, Sister！」

逢假日，台灣的大城小鎮，山顛海角，都有她樂於探索的身影。令人驚奇的是有一天，看她頂著淡江大學碩士學帽，燦爛的笑容高掛臉上。她孜孜不倦的好學精神，真不枉她的台灣行。任期滿，我們擺宴設席，歡送她的離別，從她梨花帶雨的臉上，可見她離開的不光是台灣而已。

拜訪新代表回來的晚上，意外地收到馬貝莎傳來照片，恰是我們白天活動的合照，旁邊有她一小行字的註記：「樂見中斐雙方繼續強韌的友好關係！」。

靜靜的夜裡，她燦爛的笑容，似一道光，彷彿乘著彩虹的翅膀，閃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