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記憶總是容易遺失的,活在現代的人們,不透過紀錄,我們幾乎無法嗅聞到過去生活的氣味,乃至細瑣而繁雜的節奏。那些離我們不遠,卻又無從在腦子裡考察起,聽誰說過,又聽誰寫過,如果我們沒親眼再看見一次,一切就如同泡沫般,徹底蒸發了。
《超級市民》以一介記錄台北生活之姿,攫住了我們的目光。彷彿紀錄片似的,微亮的天光,都市建築的顯影:橋梁、玻璃帷幕、各式宗教建築、密集的住宅、城牆、總統府與中正紀念堂的對峙……等,這些混雜的建築,構成了台北「城市」的天際線。台北,在一九八○年代的現代化模樣。一個來自南部鄉下的年輕人,從火車下來,刻意以慢動作呈現他的「看見」,他稚氣且單純的眼神,因來到台北而顯得興奮而充滿好奇。
透過他「凝視」的眼,台北邊緣的小人物的生存風景得以再現。而那些我們殘存的生活氣味,也像軌跡般,當喚起記憶時,讓我們的生命因此有了延伸與綿延。
而我其實記得的是音樂。李壽全的八又二分之一專輯,裡頭的〈未來的未來〉原來是《超級市民》的配樂。從天光亮起的那一瞬間,音樂響起,劃開了台北一天的節奏。但沒看電影前,我一直不清楚這個融合太多心情與故事的音樂專輯,到底該如何安置它的脈絡才好。
直到因緣巧合和電影相會,一切突然有了輪廓。關於八○年代那些事、那些人啊!我們嗅聞、凝聽他們的創作長大,知道他們的年代充滿希望與憤慨,總是感慨沒有那樣的志同道合,沒能寫得出那樣的文字被流傳,沒能跟上那樣的風起雲湧……。不過,電影的場景結合音樂的觸感,讓我一下子深度地「看見」,真的只屬於那個年代的奮發與焦躁。那是我們現在沒有的。
電影敘說的,不只是故事而已,那些凝視的鏡頭,那些欲言又止,欲拒還迎的姿態,都說明了八○年代人們對於現代化的焦慮,關於我們如何融入卻不被淹沒的求生。而張大春創作的歌詞裡寫得明白:「告訴我,世界不會變得太快/告訴我,明天不會變得更壞/告訴我,告訴我/這未來的未來,我等待」,這等待帶著希望和憧憬,那真是現代虛無的我們,所不再看見的。
影片在解嚴前兩年發行(一九八五年),但其實早就預見了那之後的風起雲湧,現代城市的風景在新浪潮導演的凝視中具體而微,當時除了楊德昌,應該便是萬仁了,乃至後來的蔡明亮。
在那狂飆的年代裡,還好有他們為我們記錄下這些片段,記錄下這些樂觀與理想,好像專輯裡吳念真為其量身打造的歌詞:「忙碌的工作,失神的片刻,電話那頭往日的戀人:『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