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定國
中東難民想盡辦法去德國、瑞典或荷蘭,卻少有人要去法國;即使去了,大多只是過境,闖英法海底隧道,設法偷渡到英國。法國是歐盟第二大經濟體,注重人權,為什麼成為難民絕緣體?根據難民的說法,「法國魅力不再」理由如下:
(一)在法國不容易拿到居留許可。
申請難民資格不易,申請表只有法文,承辦員只說法文,無法溝通。難民必須先有「住址」才能申請庇護,但法國有六萬多難民,收容所只有三萬個床位。
(二)法國經濟疲弱,三百五十萬人失業。
法國派移民官去慕尼黑,說服難民到法國,提供三個條件:簡便申請、可以接家人來,十年居留許可。但只接回不到六百人,因為難民認為「去法國觀光可以,去工作不適合」。
法國在一次大戰後曾統治敘利亞二十五年,關係深遠,但敘利亞內戰以來,法國只給予七千名敘利亞人庇護。移民專家說,法國應該憂慮,「難民不愛來,意味法國的經濟不太好,民主也不太健全」。
紐約時報專欄作者羅杰十八年前是駐巴黎記者,當時撰文:「懷疑和自省讓法國備受煎熬。人們普遍感覺,正以驚人速度永遠離開法國的不只是工作機會,還有權力、財富乃至國家認同感,遺留在塞納河岸的只有空洞乏味的偉大。」
將近二十年後,關於法國的種種哀嘆沒有消散。但是「別以為法國人翻來覆去地發牢騷,就表示他們不幸福」,科恩以一段抒情散文來闡釋他的觀點:
或許是這早春巴黎的完美無缺,讓一切與鬱悶有關的話題都顯得沒意義,習習的清風,塞納河岸上廣闊明亮的天空,精巧的低矮橋梁,清晨的寂靜,緩緩蘇醒的城市,擺手致意的小街巷…。
「如果這就是一個衰落大國的『空洞乏味的偉大』,那我願意接受!」科恩四月發表〈誰說法國衰落 她只是魅力獨特〉,這麼寫道。
科恩四十年前從倫敦到巴黎求學,他以艾略特所言「混雜著回憶與欲望」,描述他的法國印象。「巴黎讓我得以逃離束縛的英國。只要在這座城市擁有一扇窗,對我來說已足夠。」
對難民來說,只有一扇窗是不夠的,至少要有「地址」。
經濟大國 非僅有優雅
法國獨特的魅力,非僅抒情。法國駐台代表歐陽勵文一月撰文〈法國,不只是浪漫〉,呼籲擺脫法國人「耍浪漫、甚至不愛工作」的脫刻板印象。
歐陽勵文強調,法國的真相是「不只保有優雅的風味,也擁有活躍強大的經濟實力」。法國為全球第五大經濟體,歐盟第一大農業生產國。平均工時符合歐洲平均水準,絕非「不愛工作,工時很短」。
七月下旬,法國農民抗議肉類及乳品市價過低,不敷成本,將往來德國的要道堵住,阻止外國農產品進入。法國考慮調整價格、重整農民債務、爭取出口。德國農業部長施密特表示,這些措施違反單一市場精神,「法國農民該思考的是,他們為何缺乏競爭力」。
科恩則提出法國魅力中的競爭力。「鮮有國家能以法國那樣縝密、透明和迅速地應對德國之翼墜機事件。」他說,法國的公共服務是要求頗高的職業,吸引很多極優秀人才。一月《查理周刊》殺人事件,「警方表現出高超的專業水平。」
科恩認為法國總統歐蘭德慎重沉穩,每一步的應對都恰如其分。「法國是個正常運行的國家。它可以運行得更好。但它有自己的運行方式。」這話說得含蓄,褒中有貶。
熱愛思想 法國人寡歡
科恩去年七月在紐約時報撰文說,法國人普遍不快樂,「一個熱愛思想的國家,如今陷入意識形態的空虛。」法國著名哲學家米歇爾.塞爾談到數位世界時說:「波音飛機縮短了距離;新技術消除了距離。」
這讓法國人困擾,因為他們看重一個地點的特殊性,以及人對某地的依戀的獨特性。科恩認為,這體現在「風土」一詞,它既指土地,又指獨到之處,如土壤的性質、氣候、獨有的人情關係等。距離是件大事,現代性卻蔑視距離。
法國總理瓦爾進行改革,推動經濟成長。之前很多人嘗試過,都失敗了。「在法國,這是薛西弗斯式的任務。」科恩指出,瓦爾斯似乎正與工會對抗,但他真正面臨的,是對現代性根本上的反對。
法國失業率 德國兩倍
法國當然是現代化國家。但法國人不喜歡現代性,因現代性重新定義了空間,這是法國人不能容忍的。對人的存在來說,如今電郵地址的重要性和意義,遠大於實際「地址」。交流方式正經歷革命,挑戰法國人的基本價值觀、自我認知。這應是難民被要求有「地址」的原因。
法國失業率幾乎是德國兩倍,經濟成長率接近零,投資創新低。比起難民,科恩仍更愛法國:「如果說歐洲經濟正蠢蠢欲動,那麼,法國顯示出頑抗生命的傑出能力。」
法國人偏愛哲思,哲學課程必修。他們可能較喜歡與難民「保持距離」。
七年後 法國變…伊斯蘭共和國
法國知名作家米歇爾.維勒貝克最新小說《投降》引起很大議論,這本書講的是在二○二二年,法國成了一個伊斯蘭共和國。
維勒貝克解釋,伊斯蘭教「畢竟並不是」最愚蠢的宗教,而且「協商空間」是存在的。他說:「這部小說最可怕的部分,實際上是在穆斯林掌權之前。」
維勒貝克認為,現在法國政客、法官和記者受到「極度蔑視」,這比選出「像樣的」穆斯林總統可怕得多。目前法國,生活著一個龐大、安靜、非激進的穆斯林群體。維勒貝克對「溫和的伊斯蘭」的美好描寫,後果卻極為嚴重,話音未落就發生《查理周刊》血案。
伊斯蘭教是法國第二大宗教,法國有歐洲最大的穆斯林社區,以及最大的猶太社區。法國提倡世俗主義,宣揚政教分離。學校裡,穆斯林女孩不能戴面紗,猶太男孩也不能戴圓頂小帽。前者仍遭抗拒。
法國《世界報》總監西爾維.考夫曼指出,右翼的國民陣線煽動伊斯蘭恐慌,好像法國的穆斯林都是基本教義派,以致於無法理性討論,將伊斯蘭教融入法國的核心價值觀。法國人若汲取教訓,應透過支持溫和的伊斯蘭教,來對抗激進的伊斯蘭教。
法國總理瓦爾更警告,國民陣線的政策對國家是個災難,他們可能贏得二○一七年大選,不必等到維勒貝克講的二○二二年。
「我為國家感到害怕。」瓦爾說:「國民陣線的政策,包括退出歐元區、退出歐盟共同農業政策,這會毀掉法國。」
法國土著 巴黎人走路風範都不同
中東難民較不愛去法國,原因之一是申請居留不易。說起來,一般人想成為法國公民也是道路艱辛。
美國記者帕梅拉.德魯克曼住在巴黎,她有人類學、教育學背景,著有《撫養貝貝:一位美國母親發現法國育兒智慧》一書,非常暢銷。她申請成為法國公民,說這是一項非比尋常的事,過程可能要持續好幾年。「由於被反覆要求提交新的文件,有些想加入法國的人只好放棄。」
法國社會學家迪迪埃法西、薩拉馬佐茲說:「這種難以承受的煎熬似乎是在考驗申請者的誠意,看他們對成為法國人這件事有多投入。」工作人員可以因為申請人「沒有接受法式價值觀」而拒絕他,或僅僅因為他申請的時機不「恰當」。
在一次入籍儀式上,官員告訴新的公民:雖然他們還沒有被同化到「完全類似於法國土著的程度,但是達到了在我們中間可以怡然自得的程度」,因此授予法國國籍。
法國去年出版的新書《無論身在何處,
都可以當巴黎人》(How to Be Parisian Wherever You Are)一書稱,巴黎人的特點就是「不完美、含糊不清、不可靠和充滿悖論」,擁有「那種把生活轉化成小說典型的法國式熱情」。
「但是真正的法國風範是不能偽裝的。」德魯克曼說,她的丈夫(英國人,沒有試圖成為法國人)深信,巴黎人就連走路的方式都不同。
所以,讀完德魯克曼的文章〈如何成為法國人〉後,你會理解難民不願來法國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