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
我開車在向晚的街道,初夏時分,淡金的陽光尾巴仍戀戀人間,不捨散場。我望著在風中輕擺的台灣欒樹,喉頭一緊,眼淚就模糊了視線。
今天是立夏。剛結婚時媽會提醒我:「立夏補老爸,要買豬腳麵線回家孝敬爸爸。」後來不用媽的提醒,我一定記得這個日子,因為喜歡回家與爸媽吃豬腳麵線,再陪爸喝咖啡閒聊,滿足了味蕾,傳達了祝福,更喜歡看到爸爸臉上綻放的笑容。
這二年我退休,常在黃昏陪爸去鄰近的國小走路,八十六歲的他,微佝著背,拄著柺杖,在操場繞了一圈又一圈,天上的雲彩飛來加油,附近的小女孩也跑來喊:「馬路阿公好。」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要留住與爸相處的點點滴滴,我常拿出手機和爸玩自拍,我拍爸散步的背影,我也拍下夕陽下父女倆長長的影子,我以為我可以陪爸爸長長久久。
去年初秋,在台灣欒樹添了紅妝的九月,爸啟程去旅行了,我在傷痛中瘦了、累了,及至辦完了喪禮,深受打擊的媽媽躺在病床上望著我說:「不要忘了家裡還有一個老母親……」我才驚覺一個月內,爸腦溢血送加護病房到治喪完成,我每日飛車去醫院探望,每日靈前哭泣神傷,卻忘了比我更慟的老媽媽。
我循著往日的足跡,去興大、去國美館、去便利超商想爸爸,一如往昔燦爛的陽光,一如往昔窗前一杯咖啡,只是人去椅空,我去哪裡找回我親愛的爸爸?
車子轉向旱溪東路,那路,有帶著爸媽到慈濟看診的回憶,有帶爸媽看黃花風鈴木的回憶,還有已試吃…OK尚來不及帶爸來嘗鮮的茶館…爸都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睛專注看著前方或笑或說,那彷彿伸手可及的歡聲笑語已遠去,望著空著的位置,踩不下油門的我,漫步在黃昏的旱溪東路,溪水潺潺,溪畔野花飄搖,夕陽下我的影子那樣孤單寂寥。
我想念小五時,他收到我呈上稿費時抿嘴的喜悅。我想念他騎著車,帶我去中華夜市吃燙魷魚的慈祥。我想念他在喜宴上豪爽的笑容。想念他在東京地鐵與在地人說著日語的靦腆。想念每次要回家,他送我到門口,在廊簷下看我倒車、迴轉,久久守護的身影。往事歷歷在目,爸的音容笑貌永遠鮮明烙印在心中。
相較於媽的叮嚀「立夏補老爸」,爸從未提醒「榖雨補老母」,我也總是忘記榖雨要買補品孝敬母親的習俗。我一直崇拜爸爸的大器、豪爽,卻忘記這背後是媽媽勤儉持家撐起的天空。爸是家中的太陽,散發著光與熱,隨著他的離去,媽媽也彷若失去生存的動力,其實媽像泥土無聲的哺育這個家,當太陽隱去,我要更貼心呵護瘦弱的老母親啊。
今年,我錯過了穀雨,過了沒有父親的立夏,希望不要錯過所有可以承歡母親膝下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