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馮平

一夜大風雪，早上出門時，赫見一棵棵銀樹，美景啊！在此度過數冬，第一次看見滿城枯木枯枝上，晶亮地裹住一層銀白膏脂。開車行經水邊道，一整排老樹看去，氣象潔然，又十分安詳，稱得上一片奇幻雪世界。仿日本俳句一首：

雪停了，

孩子們在哪裡呢？

而趁這雪霽，我得去買菜。托瑪斯和本森是中國留學生，他們到我這裡來吃飯，已有兩、三個月了。都住湖木公寓；一開始是我邀請他們來，後來串了門子，漸漸地就常在一起吃飯。

「共產主義」中國已經孕育富二代出來；十年前的留學生，和十年後的留學生，經濟條件和生活作風何其不同。十年前，他們省吃儉用，日子湊合著過；十年後，他們要什麼有什麼，日子往舒服裡過。托瑪斯是本科生，十九歲，開一部奧迪A4新車；本森是研究生，二十三歲，買的是本田Civic。出手都是現金，時代確實在他們身上轉進了一個歷程。

我也去過一趟中國，所見到處充滿機會。在那塊地上，隨手抓住一個點，一個念頭，都是一個機會。這是個生命力蓬勃的社會，也是個暴力搶錢的社會。激昂與蛻變並生，矛盾與妥協共存，墮落與救贖同奏。

他們常掛嘴上的有幾句話：「隨大流吧！」（這是他們最終的選擇？）「悲劇啊！悲劇。」（這是他們的口頭禪。）「這個人太牛逼了！」（這是他們的驚嘆語。）「太給力了、太悲催了（意：悲慘到催人性命）」，則是他們新創的詞彙。

今晚我做了一道鮪魚泡菜湯，炒了一盤菠菜、沙茶牛肉和蘆荀蝦仁，飯後水果是柿子和香梨。我們像日本人那樣坐在地上飲食。托瑪斯和本森談起對台灣的羨慕，對西方文明的理解，還有對祖國的期許和驕傲。談到自己時，多半說起父母不在身邊的童年遭遇，少年情竇初萌的愛戀。至於前面的路是什麼？誰也不能多說；大概是主客觀的角力都在，以致難以肯定。

飯後他們輪流洗碗；我看著他們洗碗的身影，想起他們的從前和即將發光的未來，不禁覺得這一幕很美，也十分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