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周記 看這雙手
文與圖/馮平
靈感枯竭,或無處可去時,我就去美術館(The Cleveland Museum of Art)。東館和西館之間剛完成一座玻璃中庭,設置綠竹花圃,輕食餐廳,外用桌椅,並提供派對或藝文音樂活動。艾未未的十二獸首正在這裡展出。
走一趟美術館,三小時,看六千年。六千年藝術文物,從東方到西方,從埃及希臘到美國本土,從非洲面具到阿拉伯地毯,從印度神祇到印象派畫作,從騎士武甲到現代攝影或者牆上一塊白布。
駐足一幅畫前,可能品味創作者的美學,可能與創作者進行一場心靈交流,也可能什麼都不想。徘徊一具雕塑前,可能看它的血肉形貌,可能問它解不開的矛盾,也可能只是沉默以對。
都說神工妙力,其實不是;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創造主不拿斧鑿,不動鋼刀,只是說了句話。創造的第六日造人,似乎比較不同,先開了會議,而且用了原料,塵土。亞當這名字的原意就是紅土。
唯有造人的時候,神才動了「手」嗎?也許是的。手指與手指的逐漸觸合,或者觸合後正在分離,或者根本從完成了創造後就註定分開各自遠去,沒有正確答案。只知道兩隻手那麼相像。受造的萬物中,只有人,同樣有著創造者的那一雙手。
看!美術館內外精品,全是人的手創作而出的。多麼奇奧偉大的一雙手;烹廚的手,投手的手,演布袋戲的手。棒球場上,一顆球投出,全人力量集中在一瞬間,準確擲向一條隱形路線,飛快滑入捕手手套。據說整肢手臂甩動時所要承受的力量大得離譜。投球手指變化影響球路變化;智慧與力量雙運,都在一隻手上。一隻手運轉一場球賽命運。
演布袋戲的背後也有一隻手;戲夢人生,整齣戲只有一個人,十根手指。他是導演,掌控全場氣氛節奏;他是編劇,熟知所有動作台詞;他是演員,跳接每個人物生死哀樂;他是音效師,自由轉換男女老幼俠怪的聲腔;他是整齣戲唯一的靈魂。十指撼動萬里洋場;細數風流人物,古今多少事,都在一雙手中。
昨晚我下定決心,急匆匆又字斟句酌寫了一封信。鍵盤上打字的右手空無一物,唯有左手小指一塊皮癬,中指一只戒指。我明說了東,含示了西,可以想像收信者的反應一定有極大的憤怒。寫好了,再把信讀一遍,看前後攻防布置是否妥切。不!不管了。問候,署名。寄出嗎?
右手滑動把鼠標移至傳送欄。寄出嗎?食指鍵入。幕落了,譬如昨日死;我用右手食指的覺悟,結束了左手中指的錯誤。這一雙罪惡的雙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