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林火旺 台大哲學系教授

柯文哲市長上任以後，他的媒體曝光度絕對不減於選舉期間，從拆忠孝西路公車專用道、重現北門真風貌、大巨蛋的樹不能砍、中小學不訂報紙，到林口合宜住宅的爭論。不論贊成或反對，他的這些作為都成為焦點新聞，為什麼媒體對他那麼有興趣？說穿了就是一個字：真。

「真」不等於「對」或「正確」，但是在充滿假話、場面話、爾詐我虞的政治領域中，柯文哲的直言確實令人耳目一新；當了市長以後的柯文哲，行事風格還是和一般人一樣，所以他在政治這個過度虛矯的舞台上，很像法國哲學家盧梭所謂的「高貴的野蠻人」，雖然他的作風和言行不見得正確，但是相信大多數人都會認為，他比大多數檯面上政治人物都要真誠、善良。

有兩件事最可以顯示柯文哲的真，一件是他在媒體面前公開警告信義分局長李德威：「下次如果我再聽到法輪功的人被打，我就把你換掉。」有人認為這就是李申請提前退休的原因。另一件就是參加一個「反暴力」的活動，中間有一段安排他和台上的嘉賓一起跳舞，他跳到一半變臉，把社會局長叫上來罵。

公開羞辱下屬，在「文明人」的標準下，柯文哲的作為顯然是不得體的，但是更值得重視的是，柯文哲所強調的價值是否值得重視？盧梭的「高貴野蠻人」是指人類在「自然狀態」時是真誠善良的，而受到社會制度的扭曲，善良人被「文明化」以後反而產生惡，所以社會制度是人類墮落的原因。我從柯文哲的不當行為中，看到的是他保留了野蠻人的善良。

李德威申退事件，警界為他抱屈，認為他是一位有膽識的優秀警官。我雖然不認識李德威，但不以為然。法輪功學員在一○一大樓前被毆事件不只一次、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宗教自由是自由社會的核心價值，一個有膽識的警察局長怎麼坐視「愛國同心會」侵犯他人基本自由而束手無策？你可以不同意法輪功學員的作為，但是你無權干涉他們表達宗教信仰的權利，一個高階警官無力維護人民的基本人權，有何膽識可言？所以我認為柯文哲生氣是有理的，雖然他的表達方式是「野蠻的」，但是他捍衛的價值是普世的。

至於跳舞一事，柯文哲對記者表示，他不喜歡這種方式，像作秀、小丑。社會上有些儀式確實形式大於實質，上台跳舞和反暴力相關嗎？如果柯文哲不喜歡跳舞，就不應該用這種方式傳達他的反暴力，因此社會局長確實該罵。公開罵當然不文明，但是罵人背後所譴責的是一種虛偽的形式主義，這難道不合理嗎？

當然我的意思不是「目的正當就可以合理化任何手段」，如柯文哲能用比較文明的方式表達他所重視的核心價值，當然最好；但是如果柯文哲的表達方式很文明、合乎現存的政治生態，但卻失去價值理想，我寧願選擇野蠻一點的柯文哲，至少這樣的柯文哲所造成的結果是，對當官的壞一點、對人民好一點，而也讓政治領域裡還有值得相信的真實。

我不擔心柯文哲的率真，因為儘管有時候並不得體，但是卻在虛假的政治領域注入一股清新。媒體最喜歡的就是「新」、「不一樣」，柯文哲的「真」在政治中反而像是「標新立異」，所以成為媒體寵兒，因為他正好迎合媒體口味。其實我比較擔心的是，他又像馬英九一樣「當大官管小事」，要求學校不訂報紙就是一例。「抓大放小」的政治家格局，不是只有「真」這個特質就能做到，還需要深刻的哲學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