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記者阮愛惠

台灣電影界最有力的一雙手──拉拔過許多電影人走上光明坦途的「推手」，就是人稱「徐總」或「徐老闆」的徐立功。

二○一○年，僅六十七歲的徐立功，就被第四十七屆金馬獎頒贈「終身成就獎」，他還沒退休，卻因功業彪炳，被業界公認功德圓滿，足以達到「終身成就」的定位了。可是性情中人的徐立功，領這個獎的當下很不以為然，頒獎典禮上，他直率地說：「人的一生究竟有多長？難道這就是我的一生嗎？想想真有點不甘心。」

當然這個獎不能代表徐立功的一生，只能算是他的前半生。在終身成就獎之後，徐立功仍堅守影視崗位，又作了很多事、看了很多影視作品；不只交了很多圈內的新朋友，也持續關注著老朋友……。「不甘心」，也許正是推動徐立功繼續運轉的動力；不過，經歷過大病的他，在踏入七十之齡前，已懂得調整生活步調和飲食，從心所欲，而不逾養生之規矩了。

電影界裡最多漂亮和才華洋溢的人物，徐立功不是這兩種典型，也不是科班出身，卻和這個圈子結了最深最廣的緣。出身小康之家的徐立功，因父母管教嚴格，小時候很少到外面撒野，總是在家看書，因而培養了對文學和電影的喜愛；他說：「高中時，我開始投稿到報社，也因此開始對文筆有信心。考進藝專念一年後，我重考上了輔大哲學系。我從小就有很多幻想，大學開始寫劇本，沒想到竟被電視台接受，因而展開劇本寫作之路。」

被採用的劇本，有的拍得好，有的則不然，年輕的徐立功常夢想，如果有一天他能拍自己寫的劇本有多好！大學畢業後，徐立功到新聞局廣電處任職，廣電處和電影處很近，他常去看電檢的電影，一邊看一邊發表意見。上級看他對電影很有想法，於是在成立電影圖書館後，調他去當館長，那年徐立功三十五歲。

擴大視野

掀起台灣影展風潮

任電影圖書館首任館長期間，徐立功除了看了很多外面看不到的好電影，還創辦了金馬國際影展，成功將國外的好電影引進台灣，帶頭掀起台灣的影展風潮。那時，蔡明亮導演還是文化大學的學生，林正盛導演也還未入行；他們都是電影圖書館的會員，有活動時常來幫忙，和徐立功成為很好的朋友。

電影圖書館給了徐立功很多養分，在這裡，他磨練了許多行政經驗。後來徐立功轉任文工會，四十六歲那年，他再到中央電影公司擔任副總，兼製片部經理，後來再升任總經理。他笑說：「以前我總是批評別人的電影，現在卻要拍電影被人批評。還好我在電影圖書館吸收了很多養分，也建立了人脈。」

徐立功先請導演李安來拍《推手》，再找蔡明亮拍《青少年哪吒》，然後再請萬仁拍《胭脂》…，徐立功說：「結果他們都拍得很好，從此我得到上級信任。接下來我也請陳玉勳、陳國富等人拍攝他們生平第一部劇情長片，也和新銳導演侯孝賢、楊德昌、柯一正等人都有接觸和合作。這些導演和李行、宋存壽一樣，在我的電影路上扮演良師益友的角色，從他們身上，我學到很多幕前幕後的工作，沒有他們，我是不可能和電影接上線的。他們不只在我身上播下電影的種子，更拉大了我對電影的視野。」


成立影視公司 再次縱橫影壇

一九九六年，是徐立功事業生涯非常輝煌的一年。這年他和蔡明亮合作的《愛情萬歲》得到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接著和張艾嘉導演的《少女小漁》又獲得亞太影展五項大獎。然而在馬不停蹄的工作行程中，日日熱血巡迴的徐立功，不知病魔已近在咫尺。

腦部中風，讓徐立功在台大醫院加護病房昏迷了十天，之後更休養了三個多月。回到中影復職後，他仍對工作保有高度的欲望和熱情；但困擾徐立功的不是身體問題，而是外界對他健康狀況的謠言不斷。

徐立功決定離開中影，但他怕一旦不再工作，無疑是扼殺了生命力。此時幾位好友共同出資，讓徐立功成立了「縱橫國際影視公司」。本來朋友的心意是，拍一部戲就賠光了，徐老闆也可以回家好好養老。沒想到，創業之作《四千金》叫好叫座，接著，《人間四月天》和李安的《臥虎藏龍》也都開出紅盤；還有《愛情來了》、《徵婚啟事》、《她從海上來》、《橘子紅了》等，都讓徐立功再次「縱橫」影壇。

尊重太太要求

改變飲食習慣

自營公司，是順任自己內心的欲望，但徐立功也尊重太太的要求，如果他還想工作，就要改變飲食習慣，不能再作肉食主義者，也不能吃太鹹。徐立功說：「我告訴自己，可以拍片，但不要給自己很大壓力；我要摒除掉不必要的應酬，片子出品後，我不去想觀眾喜不喜歡、得不得獎，那都不是我能操控的！以前會想很多，給自己壓力，現在的我，在片子拍出來後，就交給上天決定它的去向吧！」

徐太太為了照顧徐立功，在他生病後就辭去銀行工作，每天在家烹調以蔬菜為主、少油少盬的清淡飲食。徐立功中午吃家裡帶來的便當，晚上也盡量回家吃飯，並且按時睡覺。到了周末，就去接觸大自然。徐太太很喜歡樹林，周末夫妻倆就上陽明山走路，或在山上的咖啡廳看書、寫作。舒緩的心境、規律作息和清淡飲食，讓徐立功保有紅潤的氣色及健朗的體能，大家都說他比生病前更年輕有勁！


曾造就李安 盼再發掘新生代

大家都知道，國際大導演李安在成名之前曾沈潛多年；而第一個把他從谷底拉出來的貴人，就是徐立功。李安成名後，大家都說是徐立功造就了李安。徐立功說：「沒有千里馬，哪有伯樂？我只能說，我給了他一個機會，真正的成就是他自己創造的。當然，李安很有儒家風範，常常提及我對他的知遇之恩，提了很多次後，我反而覺得很困惑，因為李安的成就年年增長，他每增長一次，就有人再把我提出來一次，反而讓我很自卑，造成我逃避和他過多的接觸。」

李安以《斷背山》榮獲奧斯卡最佳導演那年，徐立功有一種領悟：「我們兩個好朋友，曾經一起爬一座藝術的大山，然後我發現，李安少壯努力，已爬到山峰上，而我年近七十，還只在山腰上。但我往下一看，山下還有很多年輕人，他們好像在對著我呼喊：『不要忘了，還有我們！』說真的，我年紀一大把了，也沒有太多力量再往上爬，不如就下山去，和年輕人在一起，自己給自己一個生存的原則吧！」

徐立功笑說：「以前幸運地開啟了李安的成就，如果有一天，我還能再發掘一個跟李安一樣有才華的人，那時，應該就能找出我的存在價值吧！不是緣分，也不是運氣，而是我真正有眼光。我用這樣的理由來勉勵自己！」

這些年來，徐立功一直跟年輕人在一起，一方面感受他們的鬥志，另方面，則觀察他們如何儲存才華，靜待展現機會。他說﹕「我可以感受他們對電影的熱力，如果我還有一臂之力，我會盡量培養他們。不敢說是提拔，因為他們都很有才華，尤其現今的影視環境改變很大，當我們以為用既有的能力和資源幫助他們時，我們也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愛與被愛 是最好的情感循環

徐立功能成為台灣電影界的最大「推手」，不只是因擁有行政權，最重要的，是他個性中的「無我」修為，及永遠都有「給別人一個機會」的心量。

有如此「利他」的胸襟，徐立功也說不出是如何生成的，「可能和我父母有關吧？他們都是很傳統的好父母，對子女的愛很無私。我出社會工作後，母親還保持站在巷口等我回家的習慣，看著我走下公車，為我熱晚餐的飯菜。」

母親往生前的最後一段日子，徐立功天天在醫院陪伴，並且幫母親沖澡，母親坐在輪椅上、他為母親沖水的畫面，至今是他感念母恩的慰藉。愛與被愛，是徐立功生命中最美好的情感循環。

身為天主教徒，徐立功赧然地表示，他一年只上幾次教堂，倒是和其他宗教都頗有緣分，也結交了不同宗教的好朋友。他的辦公室裡，掛著書法家詹秀蓉送給他的一幅木刻作品，以金剛經的經文，排列出「蔬福」兩個字，是書法家在他推出《飲食男女》作品後，對他的致敬之意。徐立功感念書法家的心意，視為珍寶，掛在顯要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