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記者李碧華

講台上的林懷民一身黑，在光影中卻散著巨大亮度。這天，他要談的是如何成功？「不，不，我的字典從來沒有成功兩個字。」他搖搖頭，換了個輕鬆坐姿說，在歐美巡演五十天，天天重看「流浪者之歌」，那千創百孔、坐立難安的感覺一如二十年初創之時，「總覺得舞團還有非常、非常大的改進空間。」揚名四十載，「我從沒有成功過，得了那麼多獎，只是幫助了雲門舞集票房而已，編舞時，我無時無刻不緊張到發抖。」自己猶在失敗中，反省學習。林懷民說，打從十四歲當上作家後，他一直在調整挫折，稿子被《聯合報》退稿就去轉投《中國時報》，再退，就暫放一邊，重新找題材。「絕不是大家講的，一帆風順。現在，大家同情海外打工的新世代，心疼他們做台勞，回想家裡借錢當保證金，讓我到美國做留學生，剛放下行李就去掃廁所來還債，奮鬥是我們要修的學分。」有一天，諾大的餐廳已打烊關燈，獨留一個瘦小的東方學生清洗堆積如山的碗盤。「那時，人人如此，我們都覺得有書可念很幸福，打工是理所當然。」寫作到二十四歲，骨頭都寫硬了才想到要學舞，經歷人生轉折，一反父親教導孩子服務社會、報效國家，希望兒子一路出國深造，回來當個「有用」人的教誨。「沒想到我告訴他我要跳舞，爸爸『起肖』起來說，跳舞根本是乞丐的職業。」林懷民成為家中唯一沒念台大的舞者，壓力可想而知，「自己要做的事就不該奢求別人有幫助你的義務。」雖然過去曾讓父親失望，但現在父親在跟外人介紹自己時都能夠驕傲地說，「我是林懷民的爸爸」。

異域打拚，自己養活自己，有史以來皆如此，他記得自己舞蹈學校畢業後，在紐約劇場街，一家家敲門求工作，沒人聘用，就一直，一直試試看，「我反而同情現在穿N i k e、喝可樂、拿i P a d e的二代，他們總呼喊，為什麼沒人幫我，問題是你又幫了別人嗎？」林懷民說，創辦舞團以來、沒時間坐星巴克、沒功夫上網，更無閒暇聽外界的聲浪，「我也年輕過，年輕的驕傲是，不怕挑戰」，這世界不會聽命於自己，唯有帶著轉瞬間的信念，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