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冰花田 2013 彩墨 100x63 cm 圖/李賢文
來到文山之前,只知此地有茶園,不知有花田。今年春二、三月間,行走文山木柵,方才在山谷高低中,看見間雜在墨綠茶樹中成行成列,蔚然成田的黃色魯冰花。
正驚喜探望中,見花田中一位頭戴斗笠、身穿雨衣雨褲、手著紅色手套的農友,雙手割捧一大束魯冰花。向前問起此花來歷及種植緣由,農友笑答:「攏係種來厚茶樹做肥料的啦!」
但見滿坑滿谷黃花綠茶,隨風起伏,美得如同印象派畫中的流離光影。而事實上,這片美麗花田的背後,卻蘊含的是農民的智慧與辛勤,天地的無私與厚愛。
魯冰花,希臘名為Lupin,意為悲苦,因為魯冰花屬羽扇科,結出的豆莢,味苦不堪,無法下嚥,故得名。遠望如一片黃海的花,其實本身秀麗非常,掌狀複葉聚生基部,而花期時,由葉心中拔生出高挺之總狀花序,花瓣柔美,如玲瓏寶塔,適宜觀賞植栽,更適宜作為茶田休耕時,增加地力的天然綠肥。
觀看我眼前這株開滿細嫩如皺紋紙般花瓣的魯冰花,內心不禁為它美麗外表下,更為堅韌豐盛的性德,感到讚嘆!
它的生命,除了展現自身的美好外,也照耀了其他生命的健全。農民以它為農作間的綠肥替代物,而它並不因此而減少作為天地萬物間一株植物應有的尊貴與自信。
它敬天畏地,依循春秋節氣,一天一天地成長,並萎謝落地,化為滋潤大地的一分謝意,這種精神能夠給予我們的,恐怕遠遠超過一杯清澈茶湯所能提供的。
或許感受到魯冰花無私的奉獻之美,一九六○年鍾肇政在聯合副刊上刊出了「魯冰花」長篇小說。在鍾肇政強烈濃郁的台灣農村寫真中,描寫早夭的天才小畫家,受制於僵化的教育體制中所呈現的深沉悲哀及無聲吶喊。
「魯冰花」,一九八九年改編為電影版,在楊立國導演、吳念真編劇下的故事,多了一分鄉土的柔美,而少了一些文字的控訴。「魯冰花」,因電影主題曲的傳唱,輾轉生出更多文學的意涵與美學的聯想。「魯冰花」,幾乎變成歌詞中「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而「閃閃的淚光魯冰花」,也是愛的延伸與展現。
當我佇立魯冰花田中,遠望山巒盡處一○一高高聳起,零星高樓,穿插其間。而眼前茶樹、花田,阡陌縱橫,彎曲成勢。有誰想像得到,或許在一○一頂樓的高級餐館中,餐後的那一杯湛綠的文山包種茶或鐵觀音,每一口的滋潤回甘,都跟眼前這一朵柔弱嬌美的魯冰花,有著生命的重疊!
五十三年前,鍾肇政在〈魯冰花〉最後一句這樣寫著:「魯冰花謝了,留下一粒粒種籽,明年,又會開出一片黃色花朵,點綴人間。在這一開一謝間,使茶園得到肥分,然而,人世間可貴的天才之花謝了,到底會留下什麼?」
一朵花是一分美麗,一片花就是壯麗;在魯冰花的一開一謝間,除了茶香餘韻外,似乎留給我們更多想像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