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因緣,有起始,也就有終結。
我的母親出身鹿港丁進士家族,一門文人雅士,多在教育界服務,可以說是書香世家。母親文采斐然,是第一屆台北女師範公認的才女,嫁入以政商為主的集集陳家之後,擔起長媳婦的重責大任,生活重心完全轉移至家庭,文采只表現在寫給兒女的信文當中。她有時不免感嘆:「我二妹嫁的是小家庭,單純自主,由得她發揮,寫作翻譯好有成就!而我光忙這一大家子的事就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寫作呢?」媽媽的二妹,也就是我的二姨作家嶺月女士,早期她在國語日報寫專欄〈和風集〉,後來翻譯許多日本著名小說,也出版《老三甲的故事》、《聰明的爸爸》、《跟年輕媽媽聊天兒》等暢銷書,著作等身,活躍文壇,一直是我最親愛也最心儀的長輩。她了解母親內心的遺憾,也看重我自小對文藝的嚮往,經常鼓勵我往寫作的路上發展。
有那麼一段時日,我彷彿是走在長輩所期許贊同的康莊大道上的,讀中文系,進入出版社工作,翻譯寫作與家庭兼顧。我長得像母親,又是長女,好似在延續母親未竟的夢想。二姨也十分開心,總帶著我參加許多藝文聚會,親近林海音、薇薇夫人、洪簡靜惠等著名女作家。
如果我就這麼走下去,也許有一天也能像二姨一般成為作家。但是生命總為人準備許多驚喜,而女子的命運不免與夫婿相牽連。
他的創業夢比我的作家夢更壯麗迷人,也更新奇險絕,充滿了挑戰與冒險,我被吸引得走離了自己的路徑,漸漸我的夢遠,而他的夢卻在我們攜手共進之中實現了,誰也料不到地創建了一個跨國界的防毒軟體王國。
我並未擱下筆,只是寫的是合約、文案、計畫書與說明書,而且大部分用英文書寫。我總在各洲各國之間飛行,參與大大小小的商業會議,鮮少回娘家,更別提風花雪月的寫作了。父親從來不相信我懂得企業經營,母親永遠以我為榮,而二姨卻總勸我:「別放下自己的寫作呀!」她注重的是女性的自我發展。
就在公司上市,事業最騰達的時候,二姨竟英年早逝,病床上她告訴我「我已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極限,因此無憾!」我淚流不止,想著自己是否會因為拋下一個夢,成就另一個夢而終有後悔遺憾。但是一波接一波的商場競爭挑戰推著我繼續飛,繼續擴大創業的領域。我無暇多想那個遠逝的夢。
終於還是寫作出書了,寫的卻是我們創業的故事,被列入商業企管類的勵志書,我很心虛,也覺得突兀,但畢竟也算圓夢吧!
七年之後,父親也因肝癌病逝,萬萬想不到臨終他關心的竟是我的寫作,猜想他對母親的才華未能發揮一直有一分歉疚,也許希望藉由女兒的寫作彌補母親的遺憾吧!
母親一直是我最大的支柱,最忠實的讀者,不論我們的事業多麼繁忙,她總盼望我寫作出書,甚至婉言相勸女婿:「你也得給她時間寫寫東西嘛!」我也鼓勵母親提筆寫作,為她編輯出版過兩本有關她的生平的書,分贈親朋好友,得到佳評如潮。在寫作的路上,我們母女互相倚賴,互相勉勵。父親過世之後,她的健康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自己提筆,精神差的時候就期望看到我的文章發表。
除了《人間福報》,母親不看別的報紙。因此當機緣湊巧,永芸法師主編福報,邀我寫專欄時,我大膽地承諾了。為了滿足母親期望,再忙也得抽出時間寫稿,如此隔周一篇,竟然持續了五年,雖然常常延遲交稿,讓主編焦頭爛額,所幸倒也從未脫稿間斷。
今年初,專欄文章集結出書為《不一樣的旅程》,交由香海文化出版社出版,六十多篇文章彷彿把自己生活的各個階段與面向,做了一個素描。母親比我還興奮,大量買書贈與親朋好友,如果有所謂暢銷的情形,相信母親和兄長的功勞最大!
我是如此地幸運,與夫婿共圓創業夢,又有機會回頭圓自己的寫作夢,不辜負父母和二姨對我的殷殷期望!然而,我相信當幸福達到極致,必須有個終結與轉換,否則將會無以為繼。
五年的專欄將在今天暫時畫下句點。感謝福報慷慨給我五年寶貴的版位,感謝主編寬容我隨興與遲交,感謝讀者朋友經常給予我回饋與鼓勵。雖然花事已了夢已圓,但是結下的種子,夢隨風萬里,會發芽,會茁壯,會在各處繼續結善緣!
(本專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