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博士班同學聚餐時,有人感嘆這時代再也沒有如錢穆、牟宗三這樣的大師,寫出一部部體系完整的大作,當前制度讓我們看到的都只是學者的「論文集」,看似有一個主題貫穿,實則是在各種會議主題下裁剪合身的衣服,最後湊在一起。正如新書出版,我們常看到書腰上羅列大大小小各項文學獎,乍看之下耀眼,然而一本書難道只是將得獎作品放在一起,以自序或他序將其黏合,等評論者尋繹蛛絲馬跡為其定位?
閱讀六年級小說家接連寫出的長篇小說,那彷彿在告訴讀者,不管是不是文學獎出身,我不僅能經營好每一短篇,更能說好一個故事、一部長篇敘事。而散文作者呢?吳明益(一九七─)不僅寫出長篇小說,散文從《迷蝶誌》、《蝶道》到《家離水邊那麼近》,一貫冷筆寫出人與自然的接觸;張輝誠(一九七─)以《離別賦》的慢筆要記住過世的父親,重新認識父親,以《我的心肝阿母》的快筆寫母親逗趣的模樣;李欣倫(一九七八─)從《藥罐子》、《有病》到《重來》,關懷的面向從疾病、身體到更廣大的生/身而為人。當創作已不再是追逐獎項,作家能更自在地揮灑,經營架構一本書的基調,這是我所期待的。
用這樣的視角來檢視詩創作不免有些苛刻,尤其長篇敘事詩的時代雖已不復存在,如何用一本詩集來處理關懷的議題?如陳大為的南洋組詩,王浩翔《驛度空間》、李長青《陪你回高雄》以高雄為主題之外,李長青(一九七五─)《落葉集》是值得一提的,落葉是古典詩詞中常見的,無論表達秋感,遺民哀悼亡國,乃至於清末文人集體以落葉悼珍妃,這一套系統有其意義,李長青以六十九首詩來演繹,不同聲口,如六十九種落下的姿態,各盡其妙。陳牧宏(一九八二─)《水手日誌》以一組詩來寫,詩集後面數首不妨當作日誌往前往後的延展,是一整體的呈現。海洋如欲望,如用藥後的精神狀態,如疾病來襲,如愛之匱乏,日誌體是如此寫實、當下的記載,作者並不刻意掩藏,無論所見所聞或經歷,以整本詩集來寫同志情欲與疾病,在當前詩壇,這是第一本,也是第一人,值得研究者一探。即便無法以整本詩集來演示,組詩的方式是可以嘗試的,如謝予騰〈組詩:詩敘先人南瀛史〉、王志元十一首系列、巫時《厚嘴唇》後半部國術手系列與幽靈系列。
文學獎之外/後,作家如何去架構一部作品,無論詩集、散文或小說,清晰地、有意識地去完成整體結構與內容,是很重要的,或許不是一蹴可幾,但可以在摸索中思考,對每一位創作者也是有幫助的。我想,這樣累積而成、令評論者眼睛一亮的作品,將來即便不是最耀眼的,也必是不可忽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