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幫外婆慶祝八十歲大壽，父母帶著我重回久違的故里。

隨身帶著兒時離開故里時外婆親手做的梔子花香氛，晶瑩罐子裡片片薰香，那是片片思念的依託；思念記憶中外婆溫潤的笑顏，思念記憶中渲染漫漶的梔子花香。期待與興奮的笑容悄然染上嘴角，卻在眼望故里容顏後驀然褪去。

霪雨霏霏下，黑壓壓的大樓成群，灰蒙蒙的空氣，灰灰白白的人聲，七彩繽紛的霓虹，儼然一座風華的城市；而我像是迷途的遊子，找尋不著記憶中的故里，蒲葵陽光下，那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地，白茫茫的煙雲，萬紫千紅的芬芳，昔日悉人的風花……夜裡，在故鄉熟悉卻陌生的懷抱中，我做了一個模糊的夢。

夢中兒時的梔子花香縈繞在鼻尖，像嬰兒的微笑，彷彿重回童年裡最初的快樂。院子外終年常綠的圍籬，開滿了潔白如雪的梔子花，外婆牽起我的手，沐浴在梔子花雨中，綠蔭小徑上那一聲聲圓潤的鳥囀，和著外婆溫潤的嗓音，沿著濃郁的芬芳滑入耳際，大樹底下老人們的談話聲變得陳舊，讓歲月浸黃了，還有剛泡好的茶香飄散，染著金黃的陽光，開啟了一個欣悅美好的晨曉……

驀地驚醒，睜開眼，卻見早晨的奶白色陽光灑落了房間一地，不自覺的走向窗口，拉起幽藍的窗簾，撲面而來的濁氣徹底驅離腦中仍未消褪的睡意，悵立窗前。許久，眼前的一切變得朦朧不清。是窗紗積了塵垢？否則那陽光耀眼明亮如昔，四周的一切怎會像隔了霧似的，如此渾濁、不真切？

我凝視著陽光中那熾熱而鼓動的黑灰塵粒與殘灰，那一點一點，如午後聚蚋，營聚心頭，在心底鼓噪，思緒，不禁隨之翻騰……

花香已逝，鳥囀的珠玉散落一地。記憶中的風花歲月已遠颺，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的風華；那些日子就像一張曾經容光煥發的相片，隨著日子的消失而發黃，最後也如日子般消逝。

往昔的花香縈繞在腦中，昔日清脆的鳥囀迴盪在耳畔，窗外那夾雜著濃重廢氣味的風沙和渾沌灰濁的空氣，玷汙了屬於故里蒼翠幽綠的記憶！那籬笆上綻放的花朵，竹竿上蔓延纏繞的藤蔓，皆是對陽光渴慕；石的紋理，葉的脈絡，寫的盡是對自然溫柔的眷戀；那一片葉、一朵花，離了枝幹枯萎成不朽的回憶，甚至到生命的最後，還不忘用回憶滋養它的根、孕育它的土。

多少前人在芳馨的家園中企盼著今日的繁華，如今在喧嚷的街道中又有多少人希慕著從前的鳥語花香？人們是善忘的。當一根根煙囟聳立，一棵棵蒼翠的大樹倒下，人們忘記了蒙蒙霧都的教訓；當化學藥劑流入田間，人們不復記得，美洲那原該鳥語繚繞的林子，空餘寂靜的春天。人們可以對工廠的廢氣置若罔聞，對汙濁的空氣無動於衷？他們可還記得童年的氣味與家園的故香？

每個心中都是一方水澤，水澤邊的香氛是屬於每個人的故香，最純粹、最拙樸未雕的美好，如果人們時常觀照自己，便能使自己的心中的水澤如記憶中的河水清澈美好。然而，銅錢的味道、香水的味道、欲望的味道迷亂了我們的嗅覺，忘卻了最初的美好故香。

萬籟俱寂的夜晚，坐在庭院的我，本該能從夜空中看到敻遠宇宙中星星燦然的光芒，然而光害的迫害，竟讓我看不見黑夜裡昔日璀璨的星空，只剩一片兀自黑暗的寂靜天空，而陪伴我的，是不曾間斷的，都市廢棄的味道。

我望著這個熟悉又遙遠、不再馨香的故里，強烈的悲傷與陌生感把我擠壓的喘不過氣。一滴無聲沿頰邊滑落的淚水，祭奠著昔日的回憶，以及懷念的梔子花香。

我是迷失的遊子，遍尋不著回鄉的道路，回去我曾經的故里。

但願一日，故里的人們能夠一起想起屬於我們的故香，走出都市繁華的煙霧，擁抱往昔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