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需要知識分子──《巨流河》齊邦媛的文學不了情

周慧珠 |2009.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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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邦媛投身教育卅五年,翻譯、評論、創作都成績斐然,曾任中華民國筆會英文專刊總編輯,長年英譯台灣作品,讓吳濁流、鄭清文、李喬、蕭麗紅、黃春明等名字進入國際文壇。《巨流河》,是一九四九遷台一甲子最重要最溫暖的時代紀實,作者以縝密通透、深情至性、字字珠璣的筆力,記述縱貫百年、橫跨兩岸的大時代故事。 寫作歷時四年,內容跨越百年時空,齊邦媛說,要獻給──所有為國家獻身的人。

文學界尊稱齊邦媛教授為「先生」。在那個年代,顛沛流離的生活、國恨家愁的情懷,許多女子在柔弱之外,更多了一份不讓鬚眉的「大丈夫」正義之氣,於是,有了齊邦媛先生、潘人木先生、林海音先生,他們都是造就了台灣文學燦爛花園的重要園丁與推手。

祖籍遼寧的齊邦媛,對台灣有份深厚的情感,她說:「我從六歲起就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過十年以上。在台灣一住四十年,我的父母埋在這裡,親人住在這裡,我的根也紮在這片土地上。」她一生閱讀,半生從事教學、翻譯、評論、創作,皆成績斐然。

《巨流河》,一部反映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也是一部過渡新舊時代衝突的女性奮鬥史;是台灣文學走入西方世界的大事紀,更是一部用生命書寫壯闊幽微的天籟詩篇,是現年八十五歲的齊邦媛教授以生命完成的長征,對國族、家族、台灣文學皆有所關照,具文學與歷史價值的二十五萬字巨著。

一線香火

一九二四年,帶著滿洲與蒙古血統的齊邦媛出生於東北遼寧,父親齊世英先生倡言的自由主義,對她一生產生深遠的影響。經歷血淚流離的對日抗戰,烽火中的青春歲月,求學、愛情與親情,她以紀實的筆觸一一道來。而「巨流河」,即東北遼河古稱,亦是關鍵戰役發生地,《巨流河》更是近代中國歷史長河的縮影。

武漢大學外文系畢業後,一九四七年齊邦媛來到台灣,正值政治局勢風雨飄搖,先於台大外文系任助教,一九四八年結婚並遷居台中,其間在台中一中、中興大學等校任教,並創辦中興大學外文系,後任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在台大外文系以《美麗新世界》《1984》為學子啟蒙民主自由。齊邦媛潛心西洋文學研究,多年的教學生涯,她對文學的熱情,感染、鼓舞了許多愛好文學的青年學子。台大文學院時期,陳芳明、陳幸蕙、柯慶明、平路等,都是她當年的學生。

齊邦媛說:寫作是熱忱,熱忱是一個整體氛圍的問題。一九六○年台大同學白先勇與歐陽子等人創辦《現代文學》雜誌,他和殷張蘭熙編筆會英文季刊譯介台灣文學作品,都有很大的熱忱,這個熱忱在現在的台灣比較少了。白先勇說,那是黃金歲月,「那時候,文學對我們來說是大寫的,是一種尊敬跟虔誠。」

白先勇稱說齊邦媛所編的《中國現代文學選集》,在中國大陸因文革導致空白斷層的時候,讓台灣文學在當時浮起來,有如一線香火。

齊邦媛說,那時選的是台灣的文學作品,但現在的台灣文學研究圈子說書名寫的是中國,而對岸那邊又說,裡面講的是台灣文學;兩邊都不認,也許就在海上漂流吧。

然而,正如白先勇所說,「若干年以後,台灣、中國都無關宏旨了,只有文學作品留下來。《詩經》有鄭風、魯風、齊風,管它哪一國風,記得最美的詩就好了!當年那些國家打來打去,誰記得? 」

文學是大寫 是尊敬與虔誠

在一次對話中,白先勇提及現代年輕人各式各樣,很難說就是什麼樣。因為教育政策各講各話,無所適從,他們反而茫然,他們就寫「茫然」。齊邦媛說,生活好,有吃有喝,心情卻茫然,這個才是大問題。台灣新一代作家,文字很好,聰明得不得了,但是題材不大,沒有真正著力的地方。流浪是詩意,但跑幾天就寫好幾篇,不過當流浪成為預作書寫的題目,流浪就失去意義。

白先勇說不信做出汝窯、畫出宋朝山水,有不得了的瘦金體的民族,會讓精神文化長期衰微下去,不信青春喚不回。齊邦媛則說現在所作的回憶錄,從一歲寫起,也是不信青春喚不回!

藉著父親齊世英的經歷,串聯一代錚錚鐵漢們在侵略者砲火下頭可拋、血可灑之氣概與尊嚴,他們一生沒有個人恩怨,只有不共戴天的國仇。歷史派給他們的任務是,流血至死的一代,也是漂流而亡的一代。

另一角度從自己的誕生、童年寫起,戰火中逃難至重慶,八年間受南開中學與武漢大學教育,受業於名師,得文學啟蒙。大學畢業後落腳台灣,結婚,展開學術事業,成為台灣文學推手。

從「巨流河」來的年輕一代,歷史交到他們手上的任務是流汗耕耘,也是扎根重生。「我寫這些,很痛苦!國仇家恨一點兒不錯。我常是一邊寫一邊哭。」齊邦媛說:「肯做的人要有很大的悲憤才行。我這個年齡還在寫,我就是不甘心這些事就這樣全湮沒了。」

他提起有次看報紙,標題是「抗日戰爭開始了」,眼睛一亮,結果竟是賣防曬油!幾千萬人的生命,換來的不過是笑話!令他很感慨。

小國家大文學的傳播者
 
十八世紀有英國作家曾說:「任何一個國家,如果沒有文學,那麼就沒有聲音,是個啞巴。就像俄國、中國這麼大,卻都沒有聲音。」齊邦媛說「其實他不知道中國文學已有幾千年的聲音,至於為何他這麼說?概因沒有英文的譯本。」

一九六七年,齊邦媛接受美國國務院提供的傅爾布萊特獎助金,赴美研究,期間他赫然發現在世界文學之林中,所謂的「中國」僅指古典文學,現代則只有五四到三○年代,而對臺灣的作家及作品一無所知,幾近漠視,台灣根本完全被湮沒了,甚至有人更嘲呼臺灣為文化沙漠。齊邦媛因此激起了滿腔熱血及使命感,在一九七三年邀集了余光中、李達三、何欣和吳奚真共同開始做台灣現代文學的英譯工作,想將台灣的作品推介給世界文壇認識。自一九七二年起,他要給台灣聲音,要用英文發音。

一九七二年是台灣文學史上一個很特別的年,《書評書目》創刊、林文月翻譯《源氏物語》都在那年。在那一年齊邦媛參加、創辦了四種不同的雜誌和社團,其中有現在台大外文系尚在發行的《中外文學》、中華民國筆會的季刊、比較文學中華民國分會,同時著手所編譯《中國現代文學台灣選集》,包括從一九五○

年到一九七○年的台灣文學。她選譯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四年間臺灣出版的新詩、散文和短篇小說,名為《中國現代文學選集》。

這套書費時三年、校了九次,於一九七六年完成,由美國華盛頓大學出版社發行。齊邦媛以嚴謹的態度,逐字逐句翻譯,但求不違背原意,並兼顧譯文的流暢。本著「中國人的作品,中國人譯,中國人紙印,由中國人出版。」堅持下去。這是第一部英文版的現代中國文學大系,國內外人士的評價甚高,許多學校更採用為教本,至今仍為國外研究臺灣現代文學的重要參考書。

一九五○年,李喬、鄭清文在當時都是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開始從日文學中文、開始寫作,學了十年之後有成。而實際上五○到七○年代的台灣文學,是由一些外省來的作家所寫成。齊邦媛說:「這些外省作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拔根而來,充滿痛苦,所以他們寫的文章多半是懷鄉的,甚至稱為反共的文章。他們所寫的故鄉,是留在大陸的故鄉,那個故鄉到了台灣,其實已經抽象化,甚至是一個在懷念中被美化了的故鄉。」所以,在一九五○到一九七○年的台灣文學裡,是有過一些很好的文學作品的。

開始做翻譯之後常有人說:「你好好一個台大教授,為什麼不去寫論文而來做翻譯呢?」齊邦媛的回答是說:「全台灣的人口等於北歐三國的總合,我們人口量與教育程度都高,閱讀的能力與趣味應該一年比一年提升,假如兩千萬人裡有兩萬人願意認真讀書,那就可以養得起一個很好的文學界。」他覺得他就像是在鄭清文先生的書裡所寫的,是小國家大文學的傳播者。

一滴不乾涸的水

一九七二年,林語堂先生和殷張蘭熙女士創辦《中華民國筆會英文季刊》(The Chinese Pen Quarterly)。齊邦媛基於交情和使命感,參與筆會的翻譯工作,挑選台灣文學佳作譯成英文,向全世界引薦中文作品,並與殷張蘭熙合作完成德文版《中國當代短篇小說選集源流》,使在德國研習中文的讀者,有了具體可考的台灣文學資料。她在國立編譯館人文社會組主任任內,力爭將黃春明的短篇、楊喚的詩收入中學課本,讓現代文學普及於下一代。

為了替國立編譯館選編現代文學的英譯選集,自七○年代起,齊邦媛幾乎沒有遺漏的大量閱讀中文作品,對台灣文學現象和環境了然在握,發為評論,深為文壇倚重,並藉寫文學評論以肯定優秀的作家及作品。

泰恩認為「時代、民族、環境是構成文學的三要素。」齊邦媛的評論觀念深受泰恩的影響,評作家作品自始至終均貫穿了這一點,她不滿足於藝術技巧的分析,而把力氣用在思想內容的挖掘上,這也成了她評論作品的一個重要特色。在評論的文字間自然流露出凜然之氣,見解總是推陳出新,洞察犀利,兼或有逼人的氣勢。她的文章是愛護多於指責,肯定多於批判,所以她的評論文章是充滿善意的,也因此提攜了後進,為國內文壇產生了二十位名家:

王鼎鈞《人,不能真正逃出故鄉》1993

平路《紅塵五注》1993

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們》1992

宋澤萊《等待燈籠花開時》1997

林文月《從溫州街到溫州街》1992

阿盛《火車與稻田》1997

袁瓊瓊《鞦韆》1994

張大春《遼寧街116巷》1992

陳幸蕙《人間咫尺千山路—春訪

芭蕉上人》1996

陳芳明《相逢有樂町》1994

琦君《桂花雨》1995

黃春明《大餅》1998

楊 牧《十一月的白芒花》1994

廖玉蕙《一座安靜的城市》1999

劉克襄《小鼯鼠的看法》1995

鄭清文《三腳馬》1993

曉風《不朽的失眠》1995

鍾怡雯《給時間的戰帖》1997

隱地《書是人生錦囊》1993

顏娟英《唐三彩的表現世界》1993

文建會游淑靜曾經表示,齊邦媛教授可謂是台灣文學的知音、重要的推手。自民國七十九年來推動中書外譯,除了默默在季刊裡將台灣的文學翻譯,寄給國外的漢學界、國外的大學,並且也翻譯了不少台灣的文學作品。這是項寂寞的工作,但是一個真正對文學有理想的人,就是必須耐得住這樣的寂寞。

正如佛法所說,怎樣讓一滴水不乾涸?把它丟進大海裡。

齊邦媛是巨流河中一滴永不乾涸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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