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慧如

看到個笑話：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橫行霸道，那她應該是得到他的心；一個女人極其隱忍，極其包容，那她應該是得到他的錢；一個女人特別憤怒，特別牢騷，那她應該是得到他畫的餅。

畫餅充飢。畫餅要是能充飢，何必做餅。這個成語勾勒一個自成閉環的隱形食物鏈：畫餅的人不做餅，做餅的人吃不到餅，吃餅的人不懂畫餅。畫餅者從吃餅者得到利益，吃餅者享受做餅者的成果，做餅者為畫餅者付出勞力。

要說畫餅指向工作環境裡的社畜生態，通常是老闆畫餅，員工做餅，客戶吃餅。以此類推，職場上同事給瓜、自己摸魚、長官扔鍋，不一而足。寧可畫餅而不願做餅，出於畫餅是利誘的工具，是信口雌黃而非實際行動。畫餅的目的在於以微小的代價去博弈難以取得的利益，或透過長期的承諾搏取短期的收穫。畫餅者藉由口惠激勵別人，讓他覺得有希望，進而產生安全感、依賴感，替自己效力，甚至率眾殊死戰，為自己賣命。畫餅，因此是野心與想像力的縮影。

畫餅、做餅、吃餅，根本的動力在於：飢餓。飢餓使得身體的燃料不足，大腦缺乏動力，因而精神不穩定。解決飢餓，問題不在意志力，而在不得好吃好睡。你說比起古代，除了戰爭，現代人的平均經濟條件還有沒得吃的嗎。有趣的是，所謂吃好，主要是大腦感知食物的美味，它必須以「專心用餐」為前提。當你邊吃邊聊天、開會、看手機，忽略了色香味，也就錯過分泌多巴胺和血清素的最佳時機，以致餵飽肚子卻沒餵飽眼睛，大腦無法透過食物重新啟動，所以吃了很多仍然腦霧，雖然不斷畫餅還是無補實際。

畫餅存在著倖存者效應，是否成功，很大關鍵在於誰畫的餅、如何畫。利率接近零時，為了刺激經濟，聯準會大量印鈔，購買國債，導致美元短期貶值、全球加速通貨膨脹，畫餅變成埋地雷。精準說來，美國政府畫出經濟復甦這塊餅，仍以貨幣寬鬆政策確實做了餅，然而全世界吃得進去，拉不出來，簡直活活撐死。「世界大同」也是一塊大餅。時移勢易，後人一面謹遵先賢德訓，心中端著世界大同的理想，手裡卻演出對種族、地域的各種分類，殊不知分類正是分歧、械鬥的根源。

亂世催眉事權貴，豐年畫餅賒一醉。開得出空頭支票，某層面象徵畫餅者的地位高人一等；明知鏡花水月而仍邁不開腳，某層面透露等餅吃的無能或無奈。語言的盡頭就是世界的盡頭。不由想起鄭板橋說過：天地間第一等人，只有農夫，而士為四民之末。許多時刻，人都應該沉默。還不如今晨賣烙餅那闆娘：她佝僂腰背，奮力磨麵，在汗珠和孩子的哭鬧裡，烙好一輪飛鏡，然後把熱氣騰騰的餅放到桌上，大聲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