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u
父親的身高,一百六十八公分。這個數字在童年的我眼裡,就是一個可以仰望的標準,像神話裡的巨人,肩膀能頂天,腳步能震地。如今,他的身形矮了一些,腳步也慢了下來,腿浮著水腫,看東西也得費力辨認。長年開著小黃奔波,胃食道逆流成了身體裡揮之不去的負擔,彷彿巨人歷經太多場戰役,留下滿身傷痕。歲月一寸寸削減他的高度,但在我的眼裡,他始終高大。
童年遊戲,幾個孩子和父親玩著「掩咯雞、走白蛋」。父親大手忽然伸出,一下像網羅,一下又像屋簷,把我們逗得尖叫連連,那手掌既能捕捉,也能庇護。
我常常覺得,他就像北歐傳說裡的巨人,動作粗獷卻帶著慈愛,用厚實的身軀護著小小生命。漸長後,我看見這份守護在生活裡延續。母親替客人修改衣服,偶爾遇上不講理的人,父親便會放下手邊的事,衝出來「助陣」理論;在我少女時期,幾次顧店,遇上口出騷擾言語的顧客,父親一推門走出,那人便倉皇逃去。那一刻,我清楚知道,自己背後有一位巨人。
然而時間從不寬容,它削去身高,壓彎脊背,把快步調成慢拍。角色於是悄悄交換:從前是父親擋在前頭,如今換我守望。那天,我嚷著:「怎麼我已經四十歲啦!」父親逗趣帶點感歎地回應:「我怎麼也轉眼就七十啦?我以為我還年輕呢。」
今年某次颱風來臨前,我陪父親爬上頂樓檢查水塔,他踩著老舊的鐵梯緩緩攀爬,我看得心驚膽顫,但那背影仍是我童年印象中的挺拔,風雨將至,他仍不退讓。
父親或許不再是一百六十八公分 ,但巨人的高度,不是由尺規丈量,而是由他曾經扛起的重量、擋下的風雨、撐起的天空來計算。巨人或許會縮小,但地位永遠不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