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慧如
寒露滿枝,深秋逼近,正是溫脾潤肺、足浴泡澡的節氣;也是蛟龍得水、槓精出沒的時令。各色槓精紛紛探頭來活血舒壓了,我身邊就有兩款。
第一款,蒼白骨感型,後文簡稱槓一。這類槓精經常以長官的威儀出現,而骨感蒼白的話語往往撩撥我的三寸已潰之舌。
例一,槓精長官命我「談談」。案牘勞形的長官桌上擺著一份早就該吃掉的午餐。「報告。請問長官什麼事?」「沒事不能找你嗎?」「我以為長官有事找,我才來的。原來沒事嗎?」進入正題後:「你要帶頭團結啊。」我心中咯噔一聲。長官繼續開示:「就像筷子,匝成一束,折不斷;要是一根一根,就很容易折斷。」(現在筷子都是實心不鏽鋼的,長官,要不你折斷你面前那雙筷子我看看呀。)
例二,槓精長官召開會議。開會時間將屆,群賢畢至,不賢亦至,槓精長官哼哼咳咳搖曳著頎長的身子坐下了。環視一圈,他長嘆道:「唉,以前都不用搞這些,現在怎麼這麼多名堂。」四下一片凝固了的寂靜。好景不長,他目光又往我這邊斜:「你說,為什麼啊?」「因為現在不是以前。」
例三又是長官找我「談談」。劈頭一句:「我希望你不要當自了漢。」這話不啻張口封喉一了百了,偏偏長官接著說:「我對你很特別。你知不知道我曾經把你同事某某叫到這裡,罵他罵到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叫救護車?」「是,我知道,請小心被告職場霸凌。」
第二款,爛嚼舌根型,後文簡稱槓二。
這類槓精生性好奇,又愛想入非非,見不得別人好,專項是無風起浪、挑撥離間,恨不能一尺水掀起十丈波。比起槓一,槓二總是兩端游移:一邊「偶遇」同事甲方,放話要把當權者乙方「幹掉」;一邊親近當權的乙方,總是「不意間聊起」同事甲方的小話。
槓二憑藉那張嘴魅惑元神,顛覆三觀,拓印五分之一的真實,製造五分之四的假相,具備借力使力的陰魂不散、妾身未明的邊緣動能。他們妖言惑眾,話語真真假假,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尤其擅長以不傳六耳之祕的姿態,宣揚各種雞毛拌韭菜亂七八糟的關係。他們的快樂出於你的憤怒,挫敗源於你的無感,成就來自聽眾彷如鯊魚群湧向他刺出的鮮血那一剎那。
當你明白對付這類槓精沒有如果,只有結果,通常你已經遍體鱗傷。最適合對待槓二那些貨的方法是直球對決,當頭棒喝,擺明你和他從此分道揚鑣,滾他的蛋;最應避免跟他們退兩步進一步地跳恰恰,妄想他們還有教化的可能、彼此還可當朋友。舌根嚼多了,這類槓精一方面擁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一方面有點矛盾,記性不好,前言後語不太經得起推敲。到頭來你發現,他們滿嘴跑出的火車,基本為了改善他自己的地位而編造。而其實,類似的故事,中國的民間演義比比皆是。
當槓一槓上槓二,會是什麼風景呢?前段時日,疑似(「疑似」在此很重要)某位槓二與我邂逅,親暱而略帶失落地聊起,某位槓一說他:「今天穿得好像『站壁的』」(按:台語。意為流鶯)。我問:「你怎麼回應?」他聳聳肩:「我就笑笑說,喔,有嗎。」我看著儀表堂堂的槓二,雖心中悲涼,卻奇妙地升起歲月靜好之感。世間萬物就是這樣:小壞小怪遭人厭恨,大壞大怪受人敬仰。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